草堂村。
小摊边上,阿宁坐在板凳上,正在认真吃着包子。
阿宁今日卯时起床,一大早就跟着爷爷出来摆摊,这个包子就是她今天的早膳。
老爷子刚把蒸笼摆好,就去隔壁梁大爷客栈那边去了,把包子摊丢给阿宁一个人看顾。梁大爷家是开客栈的,老爷子现在这个点过去,还能赶上帮忙砍柴干活,赚取工钱。用老爷子的话来说就是:“不能浪费赚钱的任何机会。”
在她摊位附近,是不少百姓摆的摊,其中不乏卖烧饼、馒头的,与阿宁家的包子摊是竞争的关系。
现在时辰还早,客栈的客人还没那么早起,但卖早膳的摊子已经慢慢支起来了。说是卖早膳,实际这些摊子一般都是摆到午时才会撤去,摆摊的多是草堂村的村民,都是一大早起来摆摊摆到午时的。
随着摊子陆陆续续摆好,坐在摊子附近的百姓趁着没什么人在互相闲聊,家长里短的谈话声随着风飘到阿宁耳边。
“你有听说吗,隔壁村子老刘一家夜晚被妖怪杀了,等到邻居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官员来查什么也没查出来,哎哟听说发现的时候都死不瞑目呢。”
“我听说了这事,前一天还好好的呢,谁能想到一夜之间就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呢。”
“谁说不是呢,所以说以后要注意点,不要在晚上出门,谁知道妖怪什么时候盯上你呢?”
………
阿宁默默地啃着包子,嘴巴吧唧着在听距离她最近的两位大娘的谈话。
年初伊始,各村庄陆陆续续传来妖魔作乱的消息,坏事一庄接着一庄,给附近村庄带来了不少损失,也让村民们人心惶惶,成日提心吊胆。
自阿宁有记忆以来,身边老是断断续续传来妖怪闹事的消息。爷爷总是叮嘱阿宁回家后就乖乖待在家里,绝对不要在夜晚出门。
阿宁并没有见过妖怪,对妖怪的印象一直都是模糊的。但听百姓们讨论妖怪的语气总是十分忌讳,有人说妖怪像黑熊,生气了就会捶胸嚎叫,一口下去就能把人咬死;也有人说妖怪像幽灵,突然出现在你身后,趁你不注意就将你魂魄吸走;还有人说妖怪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只要被盯上了就必死无疑。他们讨论妖怪的说辞并不一致,但面对妖怪的做法却都是一致的:躲。
听说妖怪大多在夜晚出现,于是家家户户每到晚上都是家门紧闭,能不出门就绝不在晚上出门。
阿宁将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用衣袖抹了抹嘴巴,将视线放在了从客栈门口出来的两人身上。
两人看上去年纪相仿,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为首的少年身着白衣,雪白的衣袍穿在身上,衬得他如明月般皎洁,那张脸轮廓分明,一双星目炯炯有神。乌黑的长发散落在白衣上,只稍微用一条白色发带将前面的头发束在脑后。
再看旁边的少年,一身青衣,扎着高马尾,头上系着红发带,五官轮廓端正俊朗,活脱脱一个阳光少年的形象。青衫少年正将手搭在白衣少年肩上,嘴巴一动一动地在说着什么。
生意来了。阿宁心里默默一动,将目光放在两位少年身上,正欲开口。
耳边大娘的谈话声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热情的呼喊声:“小伙子,看看烧饼吗,又大又好吃的烧饼咧!”
“小伙子,也看看我的馒头,很便宜的咧!”旁边卖馒头的大娘也不甘示弱地吆喝道。
青衫少年果然被大娘的声音吸引了注意,拉着好友就往摊位走去,边走边说:“良子,吃烧饼不?我请客!”
被唤作良子的白衣少年被拉着停在烧饼与馒头摊位中间,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点了下头,均言却看懂了他的意思:你随意。
怀良和均言这次出来是来历练的,途中听官府说这附近村子妖怪闹事,他们这一行的目的本就是为了除妖,便打算过来一探究竟。只是昨晚到这已经很晚了,再过去隔壁村子只怕会打扰村民休息,于是便在这草堂村的客栈歇了一晚。
为了不耽误除妖的进度,他们一大早就离开客栈,准备前往隔壁村子。
从收集到的情报来看,这个妖怪已经杀了四家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还都是挑夜晚时分下手,八成是刚修炼成精的妖怪,妖性大发,滥杀无辜后又悄悄躲起来,怕白天暴露踪迹,待到晚上才继续出来作恶。
怀良和均言此次过来就是为了除掉这只恶妖,还周围百姓一个安宁。
于是均言一大早就被怀良从被窝里拉起来,说是尽快赶路去隔壁村子摸清楚情况,好一举将恶妖擒获。
均言摸了摸肚子,昨晚赶到草堂村已经是半夜三更了,因为忙着赶路昨天晚膳也就匆匆一吃,并没有填饱肚子。今天一大早就被怀良叫了起来,这会看着眼前热乎乎的烧饼与馒头,均言正打算掏出钱包付钱,却见身边的怀良突然动了。
阿宁眼睁睁看着那两个好看的大哥哥往旁边的两个摊子走去,叹了口气之后正低头看着地上的碎石头,眼前突然映入一双洁白的靴子。
“姑娘,请问包子怎么卖?”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
阿宁愣了一下,忙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温柔的眼睛。
该怎么形容呢,那是一双十分好看的眼睛,眼神安静又平和,给人一种温暖又舒适的感觉,是阿宁有记忆以来见过的最漂亮的眼睛。
怀良静静地看着眼前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的小女孩,小女孩扎着双平髻,圆圆的鹅蛋脸,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身上的衣衫看上去有点旧,但却洗得十分干净。小女孩紧紧地盯着他,眼神里满是惊讶,像是不明白他怎么会绕过旁边两个摊位来买她的包子。
“啊……你要买包子吗,三文钱一个,十五文钱一屉。”阿宁终于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道。
怀良笑了笑,启唇正欲说话,肩膀却被人一拍。
阿宁正沉迷在眼前这位大哥哥温柔的笑容中,突然传来爽朗的一声:“良子,你怎么过来了?”
均言拍了拍怀良肩膀,嘴里咬着一个烧饼,手上还拿着用袋子装好的馒头,他看了看眼前的小女孩,笑呵呵地问道:“小妹妹,这包子怎么卖?”
阿宁顿了顿,将刚刚说过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
均言嘿嘿一笑,正欲从腰间掏出钱包,身边的怀良却快他一步。
“来一屉包子,谢谢姑娘。”怀良递过铜钱,目光直直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
阿宁急忙双手伸过去将铜钱接过,小声地说了声谢谢后,掀起眼前的盖子,将一屉包子用袋子打包好递给怀良。
怀良接过包子,冲着小女孩微微一笑,然后与均言一同离去,均言临走前冲小女孩挥了挥手,笑嘻嘻地说了声小妹妹再见,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有点傻。阿宁看着眼前冲她挥手的青衫少年,内心想道。她目光又忍不住向旁边望去,只看见一道洁白的背影。
两位少年走后,旁边的谈话声又断断续续传来。
“这两位小伙子长得不错咧,可惜不是我们这附近的人,以后可没什么机会再见到了。”
“你看到他们腰间的佩剑吗,那是修士吧,他们在往隔壁村子的方向走去唉,不知道是不是去除妖呢?”
“应该是呢,我听客栈小二说官府请了修士来帮忙除妖,希望修士能快点把那些妖怪给除了,免得我们这一天天提心吊胆的。”
……
阿宁百无聊赖地听着大娘们说话,随着时间慢慢推移,街道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大娘们也不再闲聊,转而热情地招呼着过往的路人。
正午过后,阿宁将最后一屉包子卖了出去,她将今天赚到的钱放入钱囊中,轻轻颠了颠,然后与爷爷一同收拾完摊位后,往家的方向走去。
路上,老爷子将阿宁手上拿着的东西放入身后背着的竹筐中,然后牵着阿宁的小手,走过脚下的碎石路。
“阿宁,爷爷今天问梁大爷要了这一个月的工钱,加上之前卖包子的钱,我们小阿宁可以去学塾上学了!”老爷子牵着阿宁的手,眼中是掩不住的笑意。
草堂村一开始是没有学塾的,是前几年一位富商途径此地,见此处山林僻静,便一掷千金为草堂村建了一处学塾,接纳附近村庄的适龄儿童。
一开始村民听到这个消息都十分高兴,纷纷为自己儿女感到欣慰。但商人重利,学子要想进入学塾读书需得交一定的束脩费,光是束脩费这一点就让一部分村民打起了退堂鼓。好在仍有不少村民愿意支付这一笔束脩费,让自己儿女进入学塾读书。
束脩费对于老爷子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但阿宁是老爷子从小带到大的,想让阿宁和其他小朋友一起进入学塾的想法,是支撑老爷子这两年拼命赚钱的动力。好在这个想法马上就可以实现了。
阿宁愣了下,她知道爷爷一直忙着辛苦赚钱,却不成想爷爷这么努力赚钱竟是为了能让她去学塾。
阿宁第一次知道学塾是听隔壁家王志说的。那时她六岁,那天正在家里发呆,隔壁家王志跑过来,兴冲冲地冲着她喊:“阿宁,我今天去学塾啦,那里好大,有好多跟我一样大的小朋友。”
王志是隔壁王叔家的儿子,比阿宁大一岁,因为两孩子年龄相仿,王志平常没事就会过来找阿宁一起玩。
阿宁看着眼前兴奋的王志,并不理解他口中说的学塾是何物,于是她淡淡地问了一句:“学塾是什么?”
王志兴致勃勃地冲着阿宁解释,阿宁听得一知半解的,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学塾这个地方,虽然第一次听,但还是在她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于是当晚吃饭的时候阿宁问爷爷:“爷爷,阿宁也想跟王志一起去学塾,可以吗?”
记忆中爷爷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后来爷爷说了什么阿宁也忘了,只记得从那日之后,爷爷出去的日子变多了。
看着爷爷每日早出晚归,阿宁也慢慢知道爷爷出去是为了赚钱,于是她开始陪着爷爷一起早起去外面卖包子。起初老爷子是不让她跟着的,阿宁坚持后他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后来老爷子又去客栈找了梁大爷,然后就变成了阿宁在客栈外面卖包子,老爷子进去客栈帮忙,忙完后他就出来接阿宁一起回家。
阿宁看着眼前头发花白的老人,语气是异常的坚持:“爷爷,阿宁不去学塾,阿宁想陪爷爷卖包子!”
老人停下脚步,用手摸了摸阿宁的头,语重心长地说:“阿宁,爷爷没有文化,没读过书,连给你起个名字我也不知道该起什么。”
“你去学塾,那里有夫子,还有很多跟你差不多大的小朋友,你在那里能学到很多。爷爷给不了你富裕的生活,但是让你去学塾读书,爷爷还是能做到的。”
阿宁顿了顿,点了点头,并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跟着爷爷继续往前走,眼眶却是微微湿润了。
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打在路上,碎石路上映着一老一小两道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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