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如盐粒般的小雪,变成鹅毛大雪。
庭中凉亭,向北那面,被奴仆用帘子围好。
亭中四角摆放炭盆,中间架起两个火堆,哔啵轻响。
火堆旁边有张案几,上面放置各色腌制好的肉串,还有蜂蜜等调味料。
蔡三娘仅穿窄袖夹袄,兴致勃勃地坐在火堆边,明火灭去,仅有猩红火星。
蔡三娘拿起肉串,放在火堆上方,出言喊越微霜。
“四娘,快来,尽数收拾好了。”蔡三娘看向廊下。
越微霜莞尔,并未打伞,小跑至凉亭,解下身上的斗篷,递给身后的菊月。
四周无风,又有炭盆火堆,即便身上并未披斗篷,越微霜仍感觉不到寒意。
越微霜坐在火堆另一侧,学着蔡三娘的样子,拿起肉串,放在炭火上方。
等了片刻,肉块仍是生肉,越微霜轻蹙娥眉,“这般碳烤,要等到几时?”
“那可急不得。”蔡三娘将肉块翻了个面,“估摸要两三刻钟吧。”
“竟然要这般久?”越微霜惊呼,往日她所食,皆是烤熟后直接送到她面前,她从未自己动过手。
蔡三娘轻笑出声,“厨下还烤着小乳猪,不会让你饿着的。”
越微霜双颊泛红,翻动手上的肉串,蔡三娘所言不错,自己动手确实别有趣味。
蔡三娘瞥了眼身后的屋子,搬动小凳子,坐在越微霜身侧。
蔡三娘眼睛眨动,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难以抑制的欢喜。
“四娘,你可知往日我所玩的那些鲁班锁,是何人所赠?”
越微霜轻轻挑了下眉,莫不是蔡三娘终于发现了?还是丘三郎自个说出了实情?
越微霜歪了下头,面露疑惑,“不是你表兄带回来的吗?”
蔡三娘笑得眯起了眼睛,又往越微霜的身边靠了靠,她摇摇头。
“虽是表兄带回家的,但并非表兄所赠。”无需越微霜追问,蔡三娘便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道,“是他托表兄送予我的。”
“你怎知?”越微霜忍笑反问,“说不定是你自己多想了呢。”
蔡三娘登时坐直了身子,眼睛瞪圆,“怎是我多想了?是他亲口所言!”
“哦——”越微霜拉长了语调,碰了碰蔡三娘的手臂,语带调侃,“原来是他亲口告诉你的呀?”
蔡三娘后知后觉,这才发现自己钻进了越微霜的圈套,她涨红着脸,重重地“哼”了声。
沉默片刻,蔡三娘眼珠一转,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她戳了戳越微霜的手臂,笑脸盈盈,“你与我表兄独自出门赏雪,我还未打趣你呢,你倒还打趣我了?”
越微霜的动作顿住,偏头看向蔡三娘,眼睛明亮,落落大方。
“何来‘独自’一说?我可带着菊月玄月。”
“她们不算数。”蔡三娘又将肉串翻了个面,“你不让我陪你出去,却让我表兄陪你一道,你这是何意?”
越微霜正欲解释,并非她让楚寒知陪她,而是楚寒知自个跟来的,却见蔡三娘收敛笑意。
蔡三娘定定地看向越微霜的眼睛,调侃打趣皆散去,仅有满眼的认真与郑重。
“我表兄素日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以君子之道严以律己。”
“姑母和我已故前姑父,皆是深情之人,表兄是姑母一手带大,像极了姑母。”
“表兄若是动心,定然深情不悔,用情至深。”
越微霜听到这些话,沉默不语。
当初,越四娘子的生母李玉妍,将楚家之事告知她,直言楚家多痴情人,让她莫要招惹楚寒知,她当时仅是笑笑,并未放在心上。
那时她想的是,楚寒知有心仪之人,她与楚寒知仅是因科举舞弊案而有牵扯,待科举舞弊的案子结了,他们日后定无瓜葛。
但如今,她却无法再这般想了。
楚寒知待她不同,不仅她察觉到了,连身边的亲朋好友均有所察觉。
初时,她以为楚寒知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出于敬重,所以待她不同,但现今回头再去细想,楚寒知的所作所为,点点滴滴,似乎并非出于敬重。
“肉要烤糊了。”平和轻缓的声音,在越微霜的身后响起。
越微霜下意识抬头,对上楚寒知的眼眸,温柔缱绻,越微霜突然不敢看他,快速低下头去。
楚寒知愣了瞬,迟疑片刻,还是伸手过去,想要去拿越微霜手上的竹签。
越微霜盯着手上的肉串,余光瞥见浅淡的衣袍下摆,手上的力道一紧,感受到楚寒知的动作,这才松开手。
楚寒知似乎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径直走到对面,在小凳上坐下。
丘三郎抱着酒坛,慢一步到凉亭,看到他们三人皆静默不语,朗声道:“有肉当有酒,瑞叶,快去拿四个大酒碗来。”
“我不喝酒!”越微霜急急道。
“女郎不能喝。”楚寒知冷声道。
两人近乎同时出声,蔡三娘和丘三郎看看这个,瞧瞧那个。
蔡三娘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未忍住,“四娘不喝便罢了,为何我不能喝?!”
楚寒知将肉串抹上蜂蜜,“你若想喝便喝,只是醉了闹起来,我可不会管你。”
蔡三娘扯了扯嘴角,原来那句话并非说给她听的。
瑞叶还是拿了四个酒碗,丘三郎拍开酒坛的封泥,顿时一股浓香飘了出来。
蔡三娘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了起来,她也顾不上喝醉后会出丑了,直接拿起酒碗走上前,递到丘三郎的面前,“给我倒半碗。”
丘三郎给她倒了半碗,蔡三娘直接抿了小口,唇齿留香,她的眼睛顿时变得明亮。
“真是好酒,你从何处得来的?”
丘三郎边倒酒,边笑着回她,“族中有位擅酿酒的爷爷,我这次从鲁南过来,特意去他那儿拿了几坛。”
丘三郎将倒满的酒碗放在楚寒知的面前,谁知,楚寒知手腕一转,将那碗酒推了回来。
“你不喝?”丘三郎诧异,“这可是我专程从鲁南带来的好酒。”
楚寒知无动于衷,翻动手上的肉串,撒了些调味料,“你我皆喝醉了,谁来收拾?”
丘三郎默然,“那你喝什么?”
话音落下,楚寒知还未回他,瑞叶便端着壶酸梅饮走进凉亭。
楚寒知微抬下巴,以眼神示意瑞叶,瑞叶机灵地走上前,为他和越微霜的酒碗,皆倒满酸梅饮。
“肉吃多了,便会油腻,酸梅饮正好。”楚寒知看向对面的女郎,柔声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