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踏雪寻梅

越微霜拽住蔡三娘的手臂,而她却被楚寒知扶住肩头。

蔡三娘借着越微霜的力道,稳稳站定,抬眸瞥见月白长袍,骇了一跳,晕乎乎的脑子有片刻清醒。

她反手抓住越微霜,转身便要跑,“四娘快走!我竟然瞧见表兄了!”

哗啦——

蔡三娘一头撞在梅树上,满枝头的积雪和梅花,全落在她的身上。

少量积雪顺着衣襟掉在脖子上,蔡三娘打了个寒噤,下意识松开越微霜的手。

越微霜一时不察,被她拽了个趔趄,身子踉跄,跌跌撞撞便要往雪地里摔。

楚寒知见状神色骤变,但他反应极快,双手立即扶住越微霜的肩头,待她站好方松手。

他垂眸打量越微霜,语含关切,急急道:“可有受伤?”

越微霜摇头,既担忧又无奈地看向旁边的蔡三娘,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醉成这般模样,遇到楚寒知,竟还知晓要躲着些,看来这位楚侍郎,在家中颇有威严。

近在眼前的女郎,双颊泛粉,笑得眉眼弯弯,他在含元殿时,曾见过高位上的女子,嘴角带笑的模样。

然而,那时他只觉那个女子笑得悲切,如今,她的眼底仍有淡淡愁思,却笑得开怀,宛若陇京城中的寻常女郎。

楚寒知瞧得出神,连越微霜回头都未察觉,他躲闪不及,直直撞上越微霜的眼眸。

越微霜眨眨眼,心中疑惑不解,这位楚侍郎看她的眼神,似乎、似乎很是温柔?

越微霜正欲细瞧,奈何楚寒知垂首低眉,右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躲开她的视线。

楚寒知这才发觉他们二人站得过于亲近,他后知后觉地退了半步,行礼道:“是某唐突。”

越微霜莞尔,“无碍。”

楚寒知心下松口气,偏头看向蔡三娘,俊眉紧拧,面露不虞,“还不快将她扶走。”

众女婢纷纷上前,奈何蔡三娘梳得齐整的秀发,被枝条缠得乱七八糟。

蔡三娘一手揉额头,一手摸脖颈,还时不时抬手扯发丝,好不忙乱,根本无暇理会身边的女婢。

眼见楚寒知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越微霜看了眼蔡三娘,主动道:“今日夜色极好,我还未在雪夜中赏梅,不知楚阿兄可愿与我一道?”

楚寒知愣怔,耳尖缓缓变红,声音轻柔,甚至带着些许紧张忐忑,“好。”

菊月递来重新点燃的兔子灯,越微霜提灯而行,经过刚刚那一遭,她自觉酒已经醒了大半。

虽晕乎乎的,行路犹如踩在棉花堆上,但思绪甚是清醒,走得笔直。

淡淡的桂花清香,混在浓郁的梅花冷香中,随风送来,萦绕在鼻尖。

楚寒知不敢直视,仅用余光小心翼翼地偷瞧身侧的女郎,一时分神,便被树枝勾住了衣袖。

楚寒知蹙眉,正欲扯下衣袖,便被身侧女郎出声拦下。

“莫要硬拽。”越微霜走上前,提高花灯,稍稍弯腰,借着明亮烛光,将衣袖拿了下来,“这棵梅树还是幼苗,若用蛮力硬拽,定会损坏这根花枝。”

“它好不容易长得这般大,被你拽断了,岂不是元气大伤?”

越微霜笑眯眯地看向楚寒知,因喝了酒,情绪外露许多,下巴微扬,得意且欢欣,“好好地拿下来,明年这根花枝,便能开许多花了。”

桂花酒的清香瞬间涌入鼻尖,楚寒知呆若木鸡,无意识地屏住呼吸,双耳在月光下艳红如血。

越微霜并未察觉到楚寒知的异样,放下衣袖,轻声哼着不知名的曲调,继续向前走。

薄雪留下一串脚印,楚寒知缓缓吐出口气,轻笑出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果然是醉了,若是平日的她,定不会主动上前为他扯下衣袖,更不会当着他的面,哼唱兰陵方有的歌谣。

且瞧自家小娘子离开梅园小径,踩在积雪上,往梅园深处而去,不远处的菊月焦急地搓动双手,踟蹰片刻,抬步追了上去。

然而,行至楚寒知身侧,那位楚家郎君却伸出手来,拦住她的去路。

菊月蹲身行礼,大着胆子道:“郎君,小娘子醉了,奴扶小娘子回去歇息。”

“她眼下兴致好,且让她随意玩闹。”楚寒知淡淡道。

她久居深宫,宫规森严,言行举止皆有宫人盯着,不敢有丝毫差错,何曾这般肆意。

楚寒知说罢,大步追上前方女郎的身影。

菊月抿唇,面露担忧,焦急不已。

旁人不知小娘子的酒量、醉后形态,她却是一清二楚,度数极低的杏花酒,小娘子半壶下肚,便能喝醉,今日硬是喝了两壶陈年桂花酿。

她们原以为两位小娘子喝醉后,便会在软塌上小睡,睡至天明,是以并未出言阻拦,甚至一壶饮完又温了一壶。

谁知,蔡家小娘子竟闹着要出来赏梅,自家小娘子亦兴致勃勃。

菊月跺了下脚,咬紧下唇,快步走向梅林深处。

走了两步,却被楚家郎君身边的瑞叶拦住去路,瑞叶并非楚郎君,菊月顿时皱紧眉头,语气不善,“这是何意?!”

瑞叶并非壮汉,从小跟随自家郎君读书习字,长着一张小圆脸,两只眼睛亦是圆溜溜的杏仁眼,甚是和善的模样。

他笑着指了指梅林深处,低声道:“郎君与四娘子踏雪赏梅,何必扰了他们的雅兴?我家郎君是何品性,你难道不知?”

“郎君乃正人君子,即便四娘子醉了,亦会以礼相待,你何须担忧。”

瑞叶看了眼天色,又道:“郎君知晓时辰,心中有数,自会送四娘子回院,我们远远地陪着郎君与四娘子便是。”

菊月抿唇,瞪瑞叶一眼,到底是放缓了脚步,与瑞叶并肩而行。

“即便我家阿郎官职低,但若我家小娘子有个好歹,阿郎与娘子定饶不了你家郎君!”菊月压低声音,语气甚是郑重。

满是怒气的“狠话”,瑞叶并未放在心上,面色不变,仍旧满脸堆笑,甚至笑意中透着些许讨好。

他是郎君的贴身奴仆,自幼便在郎君身边,与郎君一道长大,怎会不知自家郎君的心思。

郎君对深宫里的那位贵人动了心,全族上下仅他知晓,他清楚此情定然无疾而终,奈何郎君心如磐石,他委实劝说不动。

贵人骤然崩逝,郎君大病一场,世人皆以为郎君积劳成疾,唯他清楚病根。

如今,郎君终于愿意放下那位贵人,断了那份情,对越家四娘子照顾有加。

既送吃食,又令人暗中护卫越四娘子,眼下郎君更是放下公务,陪越四娘子夜色赏梅。

郎君明显倾心越家四娘子,他自不会让旁人扰了郎君。

远处的郎君与越四娘子停了下来,瑞叶站在树枝后,心下松口气。

“我家郎君何曾做过仗势欺人之事?”

瑞叶反问,眼珠一转,“若是细细算起来,我家郎君还需唤你家阿郎一声叔父哩。”

菊月并未搭话,而是紧紧地盯着不远处的两道身影,脚尖不由自主地朝向那边。

若小娘子稍有不妥,她定能立即冲上前去。

被菊月牵肠挂肚的越微霜,此时一手提灯,一手忍不住揉按额角,眉头微蹙。

“季秋,本宫似乎醉了。”

楚寒知心中一惊,环顾四周,委实庆幸不已。

还好在自家梅园,园中并无外人,她的身边仅他一人。

不然,旁人听到这般言语,定吓得六神无主。

无需天明,越家四娘子邪祟入体、胡言乱语的谣言便满城皆知。

楚寒知回头,看了眼远处的菊月,她如今这般模样,他怎敢将她交给越家的女婢。

楚寒知伸手,小心向前。越微霜身穿狐裘,楚寒知的衣袖宽大,无人知晓他们隔着衣袖,双手相交。

即便隔着一层布料,楚寒知亦感觉掌心滚烫,无论是她的还是他的。

他不敢用力,只稍稍握住,柔声哄劝,“可会头疼?不若回去歇息?”

越微霜闻言止步,歪头看过来,秀眉微拧,盯着楚寒知的脸,满脸疑惑,她想了片刻,轻笑出声。

“本宫见过你。”

楚寒知眼眸明亮,既忐忑又带着希冀,声音微紧。

“在何处见过?我是何人?”

越微霜又看了他两眼,眉眼弯弯,“自然是在含元殿中,那年你六元及第,新帝大宴群臣,一夜之间,楚家麒麟子,天下皆知。”

听到这般答案,楚寒知眼里的亮光渐渐散去,无奈轻叹,自言自语,“果然忘了。”

“你长得甚是俊美。”越微霜骤然出声,“本宫见过的郎君不少,你是最好看的郎君。”

楚寒知呆住,不仅是双耳,整张脸连脖子,眨眼间变得通红,仿若刚从染缸里出来。

“我、我长得好看吗?”楚寒知难得的结巴。

越微霜点了点头,然而,脑袋一动,她感觉自己更晕了,脚下似乎踩在大船甲板上,晃晃悠悠。

她想要按额角,但左手有灯,右手似乎无法动弹,她抿了抿唇,将花灯往旁边一送,半是命令半是娇嗔。

“你且帮本宫拿上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