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别招惹他

掀开厚厚的门帘,寒风钻进屋内,烛火微晃,盆中炭火猛地一亮,哔啵轻响。

炭盆内有橘皮,屋内散发淡淡的橘香,清新淡雅不显沉闷。

越微霜抬眸,眼底闪过些许诧异,连忙从小榻上起身,迎上前去。

“阿娘怎的过来了?可是有要紧事?”

李玉妍牵着越微霜的手,在小榻边坐下,偏头看向身后。

“你们且先出去,我有话要单独与四娘说。”

屋内众仆妇纷纷行礼,井然有序地退出屋子。

越微霜挨着李玉妍坐下,甚是乖巧,“阿娘,是账本册子对不上了吗?”

李玉妍摇头,拍拍越微霜的手背,慈眉善目,表情柔和。

“你三兄归家,说今日在品茗居瞧见你与楚家郎君在一处饮茶,可是真的?”

越微霜在回来的路上,便料到越修和会将此事告知父母,是以早早便做好了准备。

越四娘子与蔡三娘相识多年,她往日便与楚寒知不甚亲近,骤然私下相见,只有一个由头。

越微霜并未犹豫迟疑,而是淡定地点头,坦然承认。

“三娘昨日过来,说她新编了首曲子,却忘了带来,偏偏她这些时日要跟着蔡夫人忙内宅事务,并无闲暇,便让儿今日去品茗居,让她表兄带给儿。”

越微霜面色如常,眼眸明亮平静,不闪不避,委实不像情窦初开的女郎。

李玉妍心中稍定,但思及四娘这些年来,因蔡三娘之故,除了家中的两位兄长外,她见得最多的外男,便是这位楚家郎君。

女郎年岁已至,总有知慕少艾的一日。

楚家郎君丰神俊朗,整个陇京城中,不知有多少未出阁的女郎倾心于他。

李玉妍在心中无声叹息,世家皆以为楚家郎君是好郎婿,她与夫君却不以为然。

她家四娘如今不懂情爱,楚家郎君便仅是蔡三娘的表兄,若日后四娘开了情窍,心慕之,又该如何?

李玉妍眉头微皱,抬手揉了揉自家四娘的头,将她搂进怀中。

越微霜愣怔,身子微僵,靠在李玉妍身上,呼吸间满是李玉妍惯用的茉莉香脂。

她在万俟氏时,生母难产而亡,一尸两命。

家主在她三岁时,迎娶河东刘氏贵女为妻,隔年便生下男婴。

她是原配所出,继母亦有自己的亲生骨肉,她在万俟氏十二年,与这位继母并不亲近。

她去主院请安时,常常看见继母怀抱幼弟,轻声哼唱河东独有的歌谣,那时她心中确有些许羡慕。

她在书房中读书,背世家谱系,后来又被送往陇京。

若是她的阿娘还活着,该有多好,至少在她背书背累时,在她受委屈时,能被阿娘搂在怀中,柔声安抚。

若真是如此,那些委屈、彷徨和害怕,或许便能被阿娘一一抚平。

她幻想许久的怀抱,今日却在越四娘子的母亲身上得到了。

越微霜垂眸,缓缓抬起手,试探性地放在李玉妍的腰间,慢慢回抱住她。

李玉妍并未察觉到怀中女郎的异样,轻声叹气,“过些时日,便是楚家郎君的生辰,蔡夫人有意大办,为娘已收到楚家请帖。”

“楚家郎君年已及冠,且是朝中重臣,婚事却迟迟未定下。”

李玉妍语重心长,“蔡夫人此举,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越微霜静静听着,昨日她与蔡三娘同塌而眠时,蔡三娘便已将此事告知她。

楚寒知乃麒麟子,年少时忙于读书与科举,如今他是户部侍郎,前程似锦,不知有多少世家盯着他。

若非淄州长孙氏年轻一辈中,并无适龄未婚女郎,他们也不会将主意打在蔡三娘的身上。

蔡三娘之父,与楚寒知之母,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亲缘关系甚是紧密。

是以,越微霜听到长孙氏有意求娶蔡三娘时,心中连连冷笑。

长孙氏委实贪心不足,打得一手好算盘。

“到了那日,四娘紧跟阿娘身侧,旁事莫要多管。”李玉妍郑重叮嘱。

越微霜暗惊,越家阿耶与阿娘,竟不想让她嫁入楚氏?

“为何?”越微霜仿若并未察觉,抬眸眨眼,甚是天真懵懂的模样。

李玉妍眉眼弯弯,捏了捏她的脸颊,“楚郎君是江陵楚氏嫡支,他娶的女郎日后定是楚氏宗妇。”

“并非阿娘的四娘不好,当不得宗妇。”

李玉妍垂眸,对上女郎的眼睛,“而是宗妇需打理一族内务,甚是劳累。你自幼便活得无拘无束,为娘与你阿耶,只愿我们四娘过得舒心如意。”

宗妇并非寻常人,而是日后一族的当家主母,掌管整个宗族的内务。

既需知书达理,通晓礼仪祭典,熟悉世家谱系,还需辅佐宗子,教养孩童,诸事繁杂。

在旁人眼中,宗妇打理内务乃本分,若是做得好,并无夸奖。

然而,若是宗妇无法打理好内务,则会被族中长辈训诫。

越微霜在兰陵时,便亲眼目睹继母因在年尾大祭中,出现小小疏漏,便被长辈与家主,当着所有族人的面,严厉训诫。

虽过去多年,她仍然记得继母当时的仓皇无措,强忍着泪不敢落下。

“儿知晓,儿亦不想成为他人宗妇。”越微霜紧紧抱住李玉妍的腰,认真道。

李玉妍闻言轻笑,眉眼间的淡淡愁绪,却并未因此消散,她似是迟疑,沉默许久,方缓缓出声。

“无论是江陵楚家,还是丰州蔡氏,皆有许多痴情人。”

李玉妍抬头,看向榻边的炭盆,火星忽明忽暗,橘皮渐露焦色,屋外的落雪声越加清晰。

“当初楚氏迎娶蔡夫人之人,乃楚氏嫡支嫡长子,二人婚后琴瑟和鸣。楚氏长房还有嫡次子,娶平阳卫氏女为妻,二人婚后亦夫妻恩爱。”

李玉妍长叹出声,“奈何好景不长。”

“那年江陵突发时疫,楚家大郎君并未熬过去。”

“二郎君之妻,因怀有身孕,受了惊吓,亦香消玉殒。”

越微霜知事时,江陵时疫已过去多年,女夫子为她讲解世家谱系,谈到江陵楚氏的两段情缘,仍然很是惋惜。

彼时蔡夫人已然诞下楚寒知,孤儿寡母,楚氏与蔡氏便做主,让蔡夫人嫁予楚家二郎。

长嫂成为继妻,楚二郎不愿,却无法违背家族,只得无奈妥协,蔡夫人亦如此。

二人婚后,蔡夫人带着楚寒知住在江陵祖宅,楚二郎成为楚氏家主后,却并未留在江陵,而是入朝为官,在外任职。

如今楚寒知已是朝中重臣,蔡夫人依旧随他住在陇京,而楚氏家主则回到江陵。

两人空有夫妻名分,却各自在心中思念祭奠所爱之人。

越微霜知晓前因后果,然而越四娘子却不知,李玉妍便将此事细细道出。

烛火过半,李玉妍方垂眸,定定地看着怀中女郎,正色道:“为娘与你说这些陈年旧事,你可知缘由?”

越微霜眨眨眼,面露不解,“儿不知,还请阿娘为儿解惑。”

“楚郎君的生父母乃痴情人,实为小叔名为继父之人亦然,楚郎君养在蔡夫人身边,于情爱一事,定与他父母无异。”李玉妍肯定道。

“楚郎君高中状元时,便有诸多世家暗中试探,有意与楚氏结亲。”

李玉妍语气微顿,“然而,均被蔡夫人回绝。”

越微霜脸上闪过些许诧异,那时她已是慈宁殿中的太后,目光所及之处,仅有慈宁殿的四方天地,不知宫外事。

“为何回绝?”越微霜并未细想,脱口而出。

李玉妍摇头,淡淡道:“蔡夫人直言楚郎君尚未及冠,待及冠后再谈婚事。”

越微霜颔首,楚寒知十八岁成为状元郎,确实还未及冠。

“然而,两年后,楚郎君的及冠礼,蔡夫人依然对楚郎君的婚事避而不谈。”

李玉妍微微眯眼,无需越微霜出言询问,便自顾自地往下说道:“传言楚郎君已有心仪之人。”

至此,越微霜终于反应过来,阿娘这般拐弯抹角,甚至将楚家往事都搬出来细说,最终却是为了劝诫她。

阿娘竟是担心她爱慕楚寒知,怕她日后为情所困。

越微霜失笑,楚寒知纵有万般好,她亦不会钟情于他。

她前世身为万俟氏贵女,在世二十余年,所有谋划行事,皆为兰陵万俟氏。

如今她借越四娘子之身,重活一世,她只想如越四娘子般,有父母兄长疼爱,嫁予寻常人家为妻。

不做宗妇,远离朝堂与皇宫,不再牵扯世家利益,平平安安、顺顺遂遂地过完此生。

越微霜依偎在李玉妍的怀中,言笑晏晏,甚是洒脱。

“儿只想在阿耶与阿娘的身侧,不想成婚嫁郎婿。”

越微霜眉眼含笑,柔声撒娇,“长长久久地陪伴阿耶和阿娘,还请阿耶阿娘莫要嫌儿烦。”

“你且记住你今日所言。”李玉妍终于舒展眉头,心底既熨帖又有淡淡无奈。

她笑了片刻,伸手点了点越微霜的鼻尖,话语中藏着浓浓的宠溺。

“日后有了心仪的郎君,可莫要来我与你阿耶面前哭闹,吵着要嫁予某位郎君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