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四娘子嗜甜,然而越微霜却不爱甜腻的吃食,因自小所处环境,她不注重口腹之欲。
但宫中御厨所制绿豆糕,不甜不腻,她在宫宴时,便多吃了两块。
越微霜定定地看着盒中的绿豆糕,微微眯眼,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面前摆放龙须酥和绿豆糕,蔡三娘笑脸盈盈地看着她,越微霜迟疑片刻,还是选了绿豆糕。
香糯清甜,淡淡的牛乳,入口即化。
越微霜轻轻挑眉,竟比宫中御厨所制还要美味三分,想来是世家自有的点心方子,并未外传。
蔡三娘缓慢地眨下眼,难以置信,眼里浮起淡淡的委屈。
越微霜见状,连忙吃了块龙须酥,蔡三娘再次笑容满面,她转身走到箱子边,动作爽朗地打开箱盖。
越微霜放下吃了一半的龙须酥,踱步到她身边,微微俯身,“这是何物?”
“表兄昨日带回来的新鲜玩意。”蔡三娘从箱子里拿出个木制圆球,约有半个桌子般大小,双手环抱方能抱住,她将圆球递到越微霜的面前,“鲁班球。”
越微霜细细地瞧了片刻,随即灵光一闪,再看蔡三娘时,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
此物名为鲁班球,乃鲁南特有的东西。
月初她随楚寒知前往百书斋,鲁南丘三郎便说他刚从鲁南过来,带了许多东西,掌柜特意收拾了一箱子,让楚寒知带回府。
楚寒知却推拒,甚至说了好些意味不明的话。
她当时并未多想,且他们所言与科举舞弊无关,她也并未多思,如今看到蔡三娘手中的东西,她方察觉,当日楚寒知所言,竟是这般意思。
她微微垂眸,从越四娘子的记忆中,发现蛛丝马迹,原来丘家三郎竟是对蔡三娘有意。
蔡三娘知晓这些鲁南之物,是楚寒知从丘三郎处所得,她一直以为是表兄让丘三郎帮忙购置,从未想过是丘三郎主动为之。
若不是越微霜曾在百书斋听到一耳朵,她亦不会想到是丘三郎精挑细选,再借由楚寒知之名,送到蔡三娘手上。
蔡三娘喜爱解鲁班锁,研究其中奥妙,再慢慢地拼回去,一个小小的鲁班球,她便能安静地玩整天。
蔡三娘坐在小榻上,旁边炭盆偶尔发出噼啪轻响。
越微霜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吃着绿豆糕。
满满一碟的绿豆糕,将将吃完小半,她便有饱腹之感,她将糕点放回食盒中,正欲让菊月提下去,却猛然发觉不对。
她抬眸瞥了眼蔡三娘,起身侧身而立,挡住蔡三娘的视线,小心翼翼地拿出糕点碟子,手指按在食盒底部,往下压了压。
食盒有夹层,越微霜轻手轻脚地打开夹层,里面是张折好的字条。
越微霜快速后头看向小榻,蔡三娘还在专心致志地研究鲁班球,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
越微霜迅速拿起纸条,塞进袖口处,将食盒还原,坐在桌边,无声地吐出口气。
她缓缓踱步到窗边,借着屋外的天光,打开字条。
上面仅寥寥数字,“翌日,未时三刻,品茗居”。
越微霜将字条收好,喜上眉梢。
看来楚寒知已经查到眉目,案子有所进展,这才约她出去相见商谈。
越微霜回到桌边,看着剩下的半碟绿豆糕,抿唇笑了笑。
看来是她多虑了,楚寒知送这份糕点,仅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方便她发现盒底的字条,绿豆糕应是巧合。
两个小女郎在屋中用过午膳,午后纷纷躺在越微霜的床上小憩。
蔡三娘侧身,面对越微霜,轻轻叹了口气,“今日我归家后,约莫下月方能出来寻你了。”
越微霜挑眉,“为何?”
“再过几日,便是冬至,表兄生辰。”蔡三娘往被子里缩了缩,被子盖住下巴,脸颊上难得露出一抹淡淡的粉晕,“姑母说表兄已然及冠,应当开始相看女郎。”
越微霜闻言,惊了一惊,打量着蔡三娘的神色,“莫不是你……”
越微霜并未将话说完,但蔡三娘已然明白她的意思,连忙摇头摆手,急得脸色越加粉嫩,“不不不,不是我!”
蔡三娘一急,甚至坐了起来,凉风瞬间往被子里钻。
越微霜赶忙拉她躺下,忍住笑意,“知晓啦,不是你,那是何人?”
蔡三娘躺好,裹紧被子,往越微霜的身侧挪了挪,拧眉摇头。
“我亦不知,想来姑母还未定下,表兄生辰,姑母意欲借此时机,邀都城适龄女郎来家中,我尚未婚配又是表妹,自然要在家中陪客。”
“唉,表兄过完生辰,我才有闲暇出门。”
蔡三娘不知想到何事,眉间忧愁顿消,在被子里扯住越微霜的衣袖,“待表兄过完生辰,我们便去城外的庄子小住几日吧。”
“去岁腊月,我们在庄子上赏梅烤肉,晚间还能泡温泉汤子,过得甚是惬意,你可还记得?”
话音落下,蔡三娘的眸光微暗,瘪了瘪嘴,“我却是忘了,你病了一场,不记得以往发生的事。”
蔡三娘天真单纯,越微霜无论在兰陵还是在皇宫,见多了人心叵测,再瞧蔡三娘这般干净明亮,便不愿让她失望。
她柔柔出声,“不记得又何妨,下月陪你去,日后便不会忘了。”
蔡三娘登时喜上眉梢,双手在被子下拍了拍,“那当真是极好的。”
“去岁我们都觉得那烤肉好吃,自个动手也颇有趣味,我回来后尽数说与姑母听。”
蔡三娘眉眼弯弯,因太过欢喜,而眼睛明亮,毫无睡意。
“今年开春,姑母特意让庄子上的人养了不少,保准我们过去便能吃上新鲜的好肉。”
蔡三娘直身躺好,往上拉了拉被子,遮住半张脸,仅露出一双和楚寒知极其相似的柳叶眼。
“今年我们还能肆意玩闹。”蔡三娘声音低沉,透着淡淡的彷徨不安,“却不知明年又是何光景。”
越微霜蹙眉,侧身看她,手指向前,轻轻戳了戳她的脸颊。
“为何这般说?有何烦心事?不如说与我知晓,我们一块烦心?”
蔡三娘裹紧被子,翻过身来,两人面对面而躺着。
她吸了吸鼻子,“阿耶来信,告诉姑母,已有世家上门求娶。”
越微霜当即愣住,心中暗惊,丘三郎行事竟这般果决,明明在陇京,却未问清蔡三娘的意愿,便贸然让父母上门求娶?!
虽是这般想,但越微霜还是小心试探,“可知是何人?”
蔡三娘轻轻点头,越加惶惶不安。
“是淄州长孙氏,为长房嫡次子迎娶正妻。”
越微霜心中缓缓松口气,长孙氏涉嫌科场舞弊,眼下楚寒知对此事了然于胸。
他是蔡三娘的表兄,定不会让蔡三娘嫁入淄州,跳入火坑。
再者几十年前,长孙氏冒领军功,欺上瞒下。
她远在兰陵,却也知晓长孙氏的所作所为,更遑论距离淄州更近的丰州与江陵,长孙氏的为人品性,由此可见一斑。
无论丰州蔡氏,还是江陵楚氏,皆是书香门第,文人傲骨,定不会应允这桩婚事。
越微霜揉揉她的头,捏捏她的脸,轻声安抚,“你莫要害怕,蔡夫人与你阿耶,定会细细挑选,为你挑个好郎婿。”
蔡三娘年幼丧母,她的阿耶并未续娶继妻,然而女郎渐渐长大,身边若无女性长辈教导,终归不妥。
蔡三娘便被她阿耶送至陇京,让她在蔡夫人的身边长大,是以她的婚事,蔡夫人亦能做主。
蔡三娘如今十七有余,来年春日,便是二九年华。
越微霜想到百书斋的丘三郎,虽瞧着是个书呆子,但却知晓蔡三娘的喜好,甚至愿意四处寻摸合适的东西,悄悄送给蔡三娘。
越微霜眼珠一转,笑脸盈盈地看着蔡三娘,柔声试探。
“你可有心仪的郎君?若是有,不妨悄悄告知蔡夫人,让她知晓?”
蔡三娘脸颊微红,眸光闪烁,避而不答,甚至出言反问,“你仅比我小半岁,婶娘可有与你说过这些?”
越微霜见她这般神情,心下了然,这位女郎已然春心已动,却不愿告诉她。
越微霜忍笑,蔡三娘既不愿说,那她亦不能不识趣。
她轻咳一声,坦然自若,大大方方地看向蔡三娘的眼睛,“并未。阿娘让我好生修养,应当要等来年春日,你的婚事定下了,方会为我操持这些。”
蔡三娘叹口气,有感而发,“我阿耶与阿娘成婚前,从未见过彼此,却两情相悦,你的阿耶与阿娘亦是琴瑟和鸣,不知我们日后是否能像他们这般。”
蔡三娘忍了忍,还是未忍住,轻扯越微霜的衣袖,支支吾吾,“你怎的不追问我心仪何人?”
越微霜轻轻闭眼,听到这话并未睁眼,甚至扯了扯被子,仿若毫不在意,然而嘴角却微微上扬。
“你若想说,无需我问便会说,你若不想说,我又为何要追问,非得有个答案?”
蔡三娘沉默不言,越微霜蹙眉,这才睁开眼,却见蔡三娘认真地看着她,她面露不解,“怎的?”
“若是你生病前,得知此事,定会问个清楚。”蔡三娘莞尔,“你病了一场,着实稳重了许多,难怪姑母上次见你后,常常夸你。”
越微霜察觉到小女郎藏在笑意下的浅淡失落,伸手捏捏她的脸,“你恐怕不知,这些时日,我阿娘时常夸你。”
“瞧见你进来,我阿娘欢喜得什么似的,恨不得你是她的小女娘。”越微霜眉眼弯弯,“要不然,你我二人换换?”
蔡三娘轻笑出声,点了点越微霜的鼻尖。
“这话可不能让婶娘和姑母听到,不然,她们定会点头应允。”
二人笑闹了一会,慢慢安静下来,蔡三娘垂眸,抓紧身前的被子,双颊泛粉,吞吞吐吐。
“表兄有位知交好友,乃是鲁南的丘三郎,去岁春日,他来家中寻表兄,你我二人途径花园,正巧遇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