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寒族罗毅

兵部右侍郎罗毅,出身寒族,军功起家。

三十年前,西戎举兵南下,罗毅当时是边疆一小卒,奋勇杀敌,立下军功,一路升迁,如今已官至兵部侍郎。

越微霜微微蹙眉,她入宫前,罗毅仅是兵部的主事,家世不显且官职不高。

是以她对罗毅的了解并不深,她仅知罗毅乃寒族出身,家底并不丰厚。

越微霜抬眸,看向身侧的郎君,欲言又止。

她不知丘三郎的品性,不敢当着丘三郎的面,轻易道出心中疑惑。

况且,科举舞弊乃大案,日后定然牵扯甚深,鲁南丘家世代书香,从不参与朝堂之争。

他们无须将丘三郎牵扯进此案中,知道的越少便越安全。

楚寒知察觉到越微霜的视线,端起茶盏,饮尽杯中茶水,放下茶盏,怡怡然站起身来,出言告辞。

丘三郎愣住,“怎的,才刚来便要走吗?”

楚寒知神色淡淡,“既已知晓答案,何须再逗留。”

丘三郎轻笑一声,拿起案几上的书册,摆了摆手,“你向来如此,过河拆桥、用过既扔,去吧。”

楚寒知带着越微霜转身离开,然而,二人还未踏出房门,便被丘三郎出声唤住。

“且慢。”丘三郎急急道。

丘三郎以书抵住下巴,他盯着面前的茶盏,神色甚是不自然,说话亦是支支吾吾。

“我昨日从鲁南过来,带了许多新鲜吃食和灵巧玩意儿,让掌柜收拾装箱,既然你眼下在此处,便一道带回去吧,免得我再让人走一遭。”

楚寒知意味深长地看向他,挑眉浅笑,意有所指。

“你若想送,大大方方送来便是,何须遮遮掩掩,借我的名目。”

楚寒知顿了顿,双手背在身后,“我今日有旁的要紧事,不知何时方能归家。”

“你那些新鲜吃食,若是放得便先放着吧,若是放不得。”楚寒知偏头,看向旁侧的掌柜,“那还得劳烦你的人,走这一遭,送入我府上。”

丘三郎蹙眉,沉思片刻,最终还是摆了摆手,并未让楚寒知将东西带走。

二人离开百书斋,沿巷子而行,楚寒知将罗毅的身世背景,缓缓道来。

罗毅在从军之前,乃是田舍汉,世代躬耕于淄州洛县。

如今罗毅已是朝廷要员,但族中子弟仍是洛县田舍汉。

罗毅与妻子孕有两子一女,然而二子资质平庸,文不成武不就,已然及冠,却整日游手好闲,是陇京城中有名的纨绔子弟。

楚寒知参加科举时,便在考场中见过罗家两位郎君,他们在考场中大睡三日。

随后几年,罗家两位郎君从未错过科举,次次名落孙山。

然而,此次科举,他们二人却顺利通过层层选拔,甚至通过乡试,静等来年会试。

越微霜认真听完,正色道:“家族并无根基,罗氏又是从罗毅此代起家,却偏逢先帝改制,罗毅的两个亲子,皆无法通过旁人举荐,顺利进入朝堂。”

“若是罗毅的两子,迟迟未通过科举,罗毅为日后打下根基,振兴家族,或许会铤而走险。”越微霜停下脚步,仰头看向楚寒知,眼神严肃。

时辰不早,斜阳缓缓而下,暖色日光落在女郎的身上。

女郎温暖明亮,眼眸清澈,楚寒知透过那双眼睛,似乎再次瞧见含元殿中,高坐上首的女子。

楚寒知愣神片刻,被越微霜连唤两声,方回过神来。

他偏开视线,看向巷子外的街道,商贩陆续收拾好货品,挑担准备归家。

“那人是罗毅的心腹奴仆,毫无疑问,罗毅定参与了此事。”

楚寒知沉思许久,还是摇了摇头,“但我却以为,罗毅身后定然还有权势更高者。”

罗毅是族中官职最高者,整个洛县罗氏一族,皆依靠罗毅,若罗毅行差踏错,整个罗氏族人亦会被牵连。

罗毅若无万全之策,他定不会贸然行事。

除此之外,越皓虽是户部六品主事,但他身后却是晋阳越氏,且越皓乃越氏嫡出,只因越皓并非长子同时安于现状,是以并未汲汲营营往上爬。

越四娘子乃越氏贵女,然而,罗毅身边的奴仆却胆大包天,胆敢在陇京城中害人性命,属实目无法纪。

行凶之后,罗毅既知越四娘子的身份,却还敢派奴仆潜入他的宅院,暗中探听越四娘子的消息。

若罗毅身后无人,他定不敢轻易得罪晋阳越氏,甚至江陵楚氏,罗毅如此行事定有所依凭。

“三十年前,朝中仍以察举制选拔人才。罗毅乃边疆小将,若他身后无人,他如何能在朝中,步步为营,升至兵部侍郎。”

楚寒知神情平淡,冷静地道出朝中升迁贬谪的真相,“察举制任人唯亲,朝中党派林立,独木难支。”

前朝以察举之制,选拔人才入朝为官,朝中官员皆是世家子弟,盘根错节。

若是罗毅孤身奋战,他如何在朝中立足,如何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各世家之中,在兵部稳扎稳打,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

越微霜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淄州长孙氏!”

楚寒知弯了弯眉眼,目露赞赏,“我亦猜测是淄州长孙氏。”

罗毅乃淄州洛县人,他又是军功起家,而淄州乃长孙氏族地。

因三十年前西戎南侵之事,淄州长孙氏在军中甚有威望。又因先帝是长孙氏贵女所出,是以淄州长孙氏隐隐是世家之首。

然则,随着先帝之母崩逝,先帝欲改察举制为科举之制,边疆常年平稳安定,多年无战事,长孙氏已渐渐不如鼎盛时期。

先帝猝然驾崩,这些年来,长孙氏的青年郎君,均未通过科举入朝为官,朝中无人,仅仅五年时光,如今的淄州长孙氏已慢慢沉寂。

长孙氏三十年前,为保世家荣耀,不惜冒领军功。

时过境迁,长孙氏的荣耀不复往昔,为了家族昌盛,与旁人窃取科举考题,仔细想来,却是极为顺理成章之事。

长孙氏乃先帝外祖,然而先帝膝下无子,先帝驾崩时,同父兄弟或已亡故,或身有残疾。

如今高坐龙椅的圣人,乃是先帝驾崩后,从皇族中过继至先帝膝下。

圣人看在先帝的面上,即便知晓长孙氏的所作所为,亦不会严惩。

长孙氏有恃无恐,方如此目无法纪,无法无天。

越微霜委实未料到,此事竟会查到长孙氏的头上。

她久居深宫,两耳不闻窗外事,却也知晓此案若牵扯长孙氏,便陷入了死胡同。

圣人不会严惩长孙氏,长孙氏可以将所有罪责推到罗毅身上,如此一来,剩下两位合谋者,则难以再查出。

除非圣人无惧长孙氏,下定决心严查此案,否则真相将永不见天日。

越微霜长叹,有些无力与懊恼,可恨自己如今势单力薄,无法还越四娘子一个公道。

若是,若是传信给兰陵……

越微霜摇头,她好不容易脱离万俟氏,如今她与万俟氏毫无瓜葛,她亦不想再与万俟氏有任何牵扯。

若是将实情告知越皓,晋阳越氏虽是大族,却无法与长孙氏抗衡。

楚寒知见身边的女郎紧皱双眉,愁眉苦脸,心事重重的模样,他思索片刻,声音轻柔,带着淡淡的安抚意味。

“此事并非毫无转圜之地。”

“先帝尚未驾崩时,长孙氏有先帝撑腰,自视甚高,族中子弟行事甚是嚣张跋扈。”

楚寒知勾了勾唇角,“是以,那些年,长孙氏得罪不少世家。”

“碍于先帝,其他世家敢怒不敢言。”

楚寒知抿唇浅笑,微微挑眉,宛若林间狡黠的狐狸,“我们只需稍稍透露些许风声,自然有旁人为我们揭开真相。”

越微霜闻言,登时眼睛一亮,忍不住在心中赞叹。

不愧是楚氏麒麟子,委实心思缜密,头脑灵活,竟想出这样的法子。

各地世家,仅鲁南丘氏嗜书如命,以传道授业为己任,与各地世家友好相处。

其余世家,皆有利益相争之处,淄州长孙氏亦不例外。凡有利益冲突,便定有争夺。

若他们悄悄传出风声,其他世家得到消息,定会进行验证探寻。

世家出手,自是比越微霜单独行事,更加小心周全。

越微霜与楚寒知探查不到长孙氏的底细,世家却能将长孙氏翻个底朝天。

当今圣人看重科举之制,科场舞弊远比冒领军功更加严重,各地世家手握长孙氏的把柄,便能顺势打压长孙氏。

“昨日所宴宾客中,我并未宴请罗毅,罗家奴仆应是随旁人而来。”

楚寒知皱眉想了片刻,语气很是肯定,“户部郎中施安平,住在罗毅宅邸的隔壁,二人私交甚笃,当是他带罗家奴仆前来赴宴。”

越微霜闻言,拧眉沉思。

“罗毅既知我已全然忘记落水的缘由,定会将消息传给其余二人,我们可以顺藤摸瓜,寻到另外两人。”

楚寒知却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微沉,“然而已过一日,或许罗毅已将消息传出。”

“不过……”楚寒知顿了顿,“罗毅若是听闻长孙氏涉嫌科举舞弊,定然坐立难安,他不仅会将消息传回淄州,更会告知同谋。”

“届时,我们便可守在罗毅的宅邸前,守株待兔。”楚寒知缓缓道。

越微霜听完楚寒知的全盘计划,忍不住鼓掌叫好,看来她向楚寒知寻求帮助,实乃明智之举。

“有楚阿兄的周全布局,他们定难逃法网。”越微霜笑脸盈盈,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明媚笑意。

楚寒知愣怔,偏头看向巷子外,轻咳一声,耳尖微微泛红。

夕阳西下,晚霞漫天。

寒风吹来,巷子口的寒风越加凛冽,楚寒知又咳了两声。

越微霜猛然想起,这位楚郎君大病初愈,昨日见他还是一脸病容,今日却陪她四处奔走,寻找真相。

她面露担忧,声音轻柔,“天色渐晚,不若先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