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微霜愣怔,委实未料到楚寒知会主动邀她同去,既惊又喜。
她点了下头,语气甚是欢欣,“我愿同去。”
大隋民风开放,夫妇和离便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寡居之人亦可再行婚配,未嫁女郎带上贴身女婢,便可随意出门游玩。
即便越微霜与楚寒知并肩而行,亦不会有人指指点点,但两人相貌气度太过出众,走在街道上,甚是惹人注目,时时有人驻足而望。
主街道路两侧皆是摊贩,或卖冬饮或卖炊饼,或卖绣帕或卖小巧首饰。
货品琳琅满目,行人或步履匆匆或缓步而行。
手持拨浪鼓的孩童,笑笑闹闹,追追打打,在人群中穿梭。
有孩童顾着笑闹,忘记看路,朝越微霜撞来。
楚寒知见状,迅速上前半步,张开右手手臂,将越微霜护在身后。
他同时伸出左手,向前托住孩童的后背,手腕一转,将整个孩童抱了起来。
孩童双眼茫然,手上还拿着半串冰糖葫芦。
楚寒知松手,将孩童稳稳地放在地上,揉揉他的头,“且去玩吧。”
越微霜微微抬头,看向身前的郎君,略微诧异。
她以往见楚寒知,皆是文质彬彬的儒生模样,如今他站在近前,她方察觉此人生得这般高大,并非文弱书生。
楚寒知回头,柔声问道:“可有受惊?”
越微霜莞尔,眉眼弯弯,脸颊上还有深深的梨涡,“并未,多谢楚阿兄。”
孩童站定后,拿着糖葫芦,蹦蹦跳跳走远。陇京城百姓,过得皆是这般寻常日子,平淡却舒心。
街坊邻里偶有口角,却很快能平息,孩童可以肆意在城中玩闹,父母无需担忧其安危。
越微霜还是初次瞧见这般景象,行走之间,虽仪态端庄,但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看向四周。
目之所及,所见之景,均让人心安。
兰陵至陇京的路上,皆是旷野,不见人烟。
抵达陇京后,薄暮冥冥,街道两侧商贩皆已归家,她撩起车帘,匆匆一瞥,只瞧见商铺里的烛光,说笑声随风飘入耳中。
她如今走在大街上,与他们仅是擦肩而过,她亦不知他们为何而笑因何而闹,但她却忍不住心生欢喜。
原来,在兰陵万俟氏的宅子外,在红墙宫门外,普通百姓过得这般肆意且热闹。
楚寒知走在她身侧,不动声色地打量女郎的神色,见她眉梢眼角透着欢喜,楚寒知心中松口气。
看来刚刚的意外,确实并未吓到她。
恰有卖糖葫芦的小贩经过,楚寒知出声拦下,站在插满糖葫芦的草垛边,精挑细选,抽出一串鲜红透亮的糖葫芦。
瑞叶拿出银钱,递给小贩,小贩道了声谢,边吆喝边走远。
楚寒知拿着糖葫芦,转身走到越微霜,将糖葫芦递了过去。
越微霜看着楚寒知,有些许迟疑,似乎难以置信,“这是,给我的?”
楚寒知浅笑颔首,耳尖微红,又将糖葫芦往前送了送。
“三娘每回出来,皆会买此物回去,我想,女郎们应当都爱此物。”
楚寒知见她迟迟未伸手来接,抿了下唇角,右手拇指和食指不安地搓动。
“你若不喜欢,那便罢了。”边说,楚寒知的左手作势便要往回收。
手将将收回些许,手中的糖葫芦便被对面的女郎接了过去。
越微霜微微歪头,眼底满是笑意,“并非不喜。”
她定定地看着楚寒知,语气郑重,“我很喜欢。”
她在兰陵时,家主从不让她吃这些,凡所食所用所穿,皆不可挑拣,更不可有所偏好。
她在越四娘子的身体里醒来,回想越四娘子的过往,所行之事,皆凭自身喜好,宛若林间鸟儿,无拘无束。
她便想日后待身体痊愈,她为越四娘子报完仇,她便寻找合适的时机,将越四娘子所行之事,一一尝试。
越微霜盯着手中鲜红的糖葫芦,微微出神片刻,方张口咬下半个果子,酸甜可口,味道极佳,难怪郎君女郎皆爱食。
楚寒知似乎知晓她喜欢看这般人间烟火,特意放慢了脚步。
越微霜吃完手中糖葫芦,他们才走到挂着百书斋招幌的巷子口。
二人走进小巷,行至尽头,便是百书斋的铺面。
向西的阳光斜斜地照进铺面,店内书架尽数沐浴在阳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店内仅有掌柜,坐在柜台后,单手撑头,闭眼打盹。
瑞叶走上前,屈指轻叩柜台,朗声叫道:“掌柜,生意兴隆。”
掌柜惊了惊,眼睛尚未睁开,脸上便浮起了笑意。
“今日新到的话本,在架子上摆着,贵客可前往品阅。”
待他眼睛彻底睁开,看清面前所站之人,登时笑意一敛,神情恭敬。
“竟是瑞叶小郎君,别来无恙,楚郎君安否?”
瑞叶侧身,让出身后的郎君与女郎。
掌柜偏头看向店门外,定睛一瞧,看清来人,掌柜忙不迭地从柜台后走出来,叉手行礼,“不知是郎君前来,有失远迎。”
楚寒知轻提衣摆,大步走进店内,“你们东家可在店中?”
掌柜直身而立,笑容满面,“可巧今日便在店里,此时正在后院看书,奴这便进去通禀,还请郎君和小娘子稍等片刻。”
掌柜撩起帘子,转身进了后院。
不大的门面,却摆放了五排书架,除临街的墙上开了两扇窗,其余墙边亦摆放书架,架子上皆是满满当当的书册。
屋内阳光正好,书架上的书仿若镀上一层金边。
越微霜看着那些书,走了一步,想要上前翻阅,却被楚寒知出声制止。
“上面所摆书册,皆非女郎可看。”楚寒知偏头,并未看向越微霜,神色怪异,似是尴尬又像窘迫。
他右手握拳,轻咳两声,“百书斋后院书房,藏书众多,皆是难寻的古籍孤本。”
“百书斋的东家乃鲁南丘氏三郎。”楚寒知淡淡道。
越微霜闻言,挑了下眉,鲁南丘氏无论郎君还是女郎均好书,丘家的藏书阁中,有许多传世的字画书册。
丘氏子孙好书爱书,堪称嗜书如命,鲁南族地的藏书阁虽有数万书册,但寻常之人,不得随意入内,唯恐伤到古籍珍本。
越微霜甚至听闻,丘氏担心藏书阁走水,不仅在阁楼外摆放数十口大水缸,甚至下令族中子弟,日落后便需离开藏书阁,不得在藏书阁中点灯。
“丘三郎常年在陇京,是以他特意从鲁南运了不少书册到陇京,放置在百书斋的后院书房中,以便闲暇时读书。”
楚寒知回头,脸上的尴尬散去,他微微垂眸,看着越微霜,“你若想看,稍后我们谈完正事,我便问问丘三郎,能否让你借阅一二。”
越微霜摇头,“我仅是好奇罢了。”
她在兰陵时,便看了许多书,后来入宫,宫中不缺古籍珍本,她整日在宫殿中,只得看书打发时日,她看的书已经够多了。
不多时,掌柜撩帘出来,侧身而立,让出身后的小门。
“东家已在后院备好茶水点心,郎君和小娘子请。”
楚寒知往日曾来过百书斋,对此地并不陌生,无需旁人引路,他便带着越微霜走进后院,沿长廊而行,至后院厅堂。
丘三郎坐在上首,手捧书册,小案上摆放茶水点心,听到有人进来,连头都未抬。
楚寒知径直走到椅子边,越微霜跟在他的身后,两人依次落座。
掌柜端来茶水点心,躬身退至屋外。
茶香清淡,然而屋内的墨香却更加浓郁。
丘三郎翻过一页书册,语气平淡,“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寻我何事?”
楚寒知亦不与他客气外道,直接拿出袖中的画像,展开递给旁边的丘三郎。
“你仔细瞧瞧,往日可曾见过此人?”
丘三郎放下书册,接过画像,仔细端详片刻,便将画像放置一旁。
“我整日与书为伍,从何认识外人?”无需楚寒知说话,他便朗声将掌柜唤了进来,他指了指案上的画像,“你快瞧瞧,是否识得此人。”
掌柜接过画像,静立一旁。
丘三郎顺势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吹气,“怎的,此人得罪你了?让你不惜掘地三尺,也要寻到他?”
丘三郎轻抿一口茶水,偏头看向越微霜,定定地看了片刻,骤然出声,“这位小娘子看着有些面善,我们往日是否见过?”
楚寒知蹙眉,悄悄倾身,挡住丘三郎的视线,“她是三娘的好友,你若是见过,定是在三娘身边。”
提到蔡三娘,丘三郎恍然,放茶盏的动作顿了顿,不再追问越微霜的身份。
掌柜盯着手中画像看了片刻,方抬头道:“东家,楚郎君和这位小娘子,此人奴见过。”
话音落下,楚寒知和越微霜对视一眼,两人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惊讶与欢喜。
楚寒知急急追问:“他是何人?”
掌柜又想了片刻,语气越加肯定,不再迟疑。
“若是奴未记错,此人应是兵部右侍郎家的奴仆,往日曾来店中买过书册,是以奴记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