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摆手回绝:“我不想去,你们自去便是,非拉着我做什么。”
“你从前最爱莲的,为什么不去?”宝玉道,“不闻,出淤泥而不染 ,濯清涟而不妖,这花儿清雅高洁,你也最衬它的,你若不看,它们岂不是就白开了?”
“快别混说了,”黛玉瞥他一眼,“哪里学的这般油腔滑调。我不去,你快跟云儿去吧,瞧她都等得急了。”
史湘云在一旁听了半天宝玉小心翼翼哄着黛玉,早已不耐烦,闻言翻了个白眼:“我哪里敢急呢,那样高洁的花儿,原不是我配看的,你快别摆架子拿捏人了,就跟我们同去罢,否则那花儿可是白开了,正经该看的人不去看,倒便宜了我等粗鄙之人。”
宝玉自知失言,又恐湘云和黛玉因他生了嫌隙,在确认黛玉当真不愿去后,便又哄又劝的拉着湘云走了。
黛玉在原地站了片刻,还能听见湘云嘟嘟囔囔借机找茬,话里话外牵扯自己。
她无奈的摇摇头,转身回房去了。
回到屋里才坐下吃了半盏茶,外头便阴下来,黑压压的,还有闷雷阵阵。
圆月赶紧把晾在院里的衣裳收了,抱着衣裳进来,见黛玉望着窗外出神,笑道:“方才还大太阳呢,这么一会子就黑沉沉的,眼瞅着就来了雨了。”
黛玉搁下茶杯,满屋里找了一圈,不见猫影,有些担心,口中便嘀咕:“又跑到哪里去了,可别赶着回来,再淋了雨。”
“姑娘还不知道它,机灵着呢,出去惯了,不会有事的。”圆月自然知道黛玉担心谁,边叠衣裳边道,“而且你不在家时,它也从不老实待着,每每姑娘前脚出去,它后脚就跑没了影,只等姑娘什么时候回来了,一找它,它才肯回来呢。”
“也不知是不是放了耳报神在咱们屋里,才能回回这般巧。”圆月笑着打趣。
“都是你们不肯陪它玩,它才这样。”黛玉嗔道。
“我的姑娘,这可就是冤枉我们了!”恰逢新月进来,闻言抢在前头道,“哪里是我们不跟它玩,倒是它嫌弃我们呢。”
正说着,小猫果然啪嗒啪嗒从门口绕进来,嘴里还叼着几朵莲蓬。
“呀,”黛玉上前迎接,蹲下摸了摸毛茸茸的满脑袋,“你也去看荷花啦?可有遇到宝玉和云儿?”
嫩绿的莲蓬碗口般大,隐有清香,上面还沾着水珠,黛玉伸手,小猫便松了口。
凌珺听见那两个名字,眼中闪过一抹异色:确实遇见了,两人蠢兮兮的在吵架。
“......咱们和林妹妹自小在一处,同吃同睡,念书玩耍,这般情分还比不上半道儿来的宝姐姐吗?你怎得如此亲疏不分。”
不知史湘云说了什么,贾宝玉拉着她谆谆道。
凌珺从王府回来,偷懒捏了个隐身诀,趴在云层上往回飘。
进了贾府上空,瞥见下头一处荷花开得旺,便想给黛玉摘几朵,化成猫身落下来就听见有人在吵架。
他耳朵动了动,听出是贾宝玉的声音,便隐在荷叶下面看热闹。
“什么亲疏不分,我同谁亲谁疏,只凭她为人,只凭我高兴!”宝玉语气平和,史湘云却激动起来,“倒是你,大家都是一样的,在这里做客,你为何总偏着她?真论起来,她不也是半道儿来的,怎么你就同她更亲近了?!”
宝玉一时叫她绕进去了,有些无言以对。
他本就是怜香惜玉的性子,同湘云争辩起来也不过是因她总说黛玉不如宝钗,听得多了心中不耐烦才说了两句。
只是这会子素来开朗爱笑的史湘云睁大眼睛,倔强的涨红了脸,泪珠儿要落不落的瞪着他,宝玉哪里还能说得出分辩的话,只忙赶着哄还来不及。
湘云见他服软,用袖子一抹眼睛:“从前她们都没来,老太太还时常记着去接我……现在连你也不记得我了……”
“这怎么说的,你前些日子回了金陵,我们便想去接也不能啊。”宝玉见她哭了,转了几圈,弯腰对着她哄道,“这不是你一回来,老祖宗就立时命人把你接过来了?”
湘云本来不是敏感多思的性子,她自小跟着两位叔父叔母过活,纵使待她再好,也到底不是亲爹亲娘,若不叫自己“迟钝”些,忘性大些,凡事不能往心里去,只怕要日日难眠。
这后天强压着自己养出来的性子,到了贾府就总是难以维持了。
因为只有在这里,她还能得到一些偏爱:贾母每次只特地派人接了她过来,叔叔家的两个姐姐从来没有过这个待遇。
来了贾府,还有凤凰蛋似的宝玉陪她玩,万事以她为先。
所以她一来了这里,就不自觉“任性”起来。
这会儿听了宝玉的话,心中一想也是,又羞臊起来,眼睫还湿着,别扭道:“那你以后可要想着,老太太若忘了,就提醒她接我过来。”
宝玉自然一叠声答应。
凌珺无聊的打了个哈欠,看了看远处黑云,将早盯上的仅有的几株早莲蓬摘了,趁着还未下雨,一阵风似的回房去找黛玉了。
这些,黛玉自然不知道。
她把小猫搁在对面的绣凳上,伸手取了一颗莲蓬,剥开将一枚莲子扔进嘴里,清甜过后,莲心的苦涩充斥口腔,黛玉皱起鼻子想将莲蓬放回去。
却看见小猫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看,她心中一动,起了点坏心思,面色如常的忍下苦意,又剥出一粒莲子,伸手喂给小猫。
凌珺不疑有他,用舌头舔了舔,咬进嘴里,只嚼了两下便控制不住的僵住了,难得显得有些呆。
黛玉看着皱成一团的小猫脸,捂着嘴笑的前仰后合。
“姑娘,新鲜莲子要先去莲心,若不然,便是极苦的。”新月收拾了床铺过来,见状也忍不住笑道。
“我还道新鲜莲子就是这般滋味……甜中带苦,倒也别有一番味道。”黛玉语中带笑。
“喵!”凌珺艰难的把莲子咽下,抗议般叫了两声。
他素来娇气,耐不住疼,吃不得苦,谁若叫他疼了,那下场定不会比当年那头灰飞烟灭的穷奇好多少。
除了他自己,也没人敢给他苦头吃,这会子开天辟地头一回,苦的舌头都收不住,也只得硬着头皮咽下。
黛玉安抚的揉揉猫脑袋,又赔罪般自己多吃了几颗莲子,随后将还剩一半的莲蓬插回白瓷瓶里:“还是留着给新月熬汤吧。”
这么一会儿功夫,外面已是狂风大作,暴雨如盆倾。
连廊下都溅了许多雨水进来,黛玉倒了杯蜜水,小猫就着她的手埋头一舔一舔的喝水。
忽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宝玉和湘云抱着荷花,一手举着荷叶挡在头顶,如落汤鸡般跑进来。
两人浑身湿透,连头发丝都在滴水,脚底下的地毯都变成了深红一片,一动作便有雨水四溅。
“呀!”黛玉唬了一跳,忙抱起猫躲开,“圆月,快拿毯子来,再给云姑娘找一身我的衣裳先换上,别着了凉。”
史湘云这次过来没带几身衣裳,这会子不好洗澡,黛玉便想着先用自己的换一换,省的她又弄脏一身衣裳。
又犯难的看了看宝玉:“你怎么办?我这里可没有你的衣裳......”
宝玉发冠都在往下淌水,接过圆月递来的毯子裹在身上,眼睛被发上的水腌的有些睁不开,还在笑:“不碍事,等雨稍小些了,我便回房去换。”
他现在跟着贾母住,从黛玉这里过去,还要过一个院子。
黛玉看不过去,把猫儿放到里间边榻上,取了帕子给他擦脸上的水。
那边史湘云在新月的服侍下换了衣裳出来,黛玉身形苗条,史湘云身量与她差不多,只稍微健硕圆润些,此刻穿着黛玉的衣裳便有些紧,她不自在的动了动胳膊,感觉像被绑住了。
捧着圆月端上来的姜汤,湘云溜溜达达走到桌边,看见上面搁着的莲蓬眼睛一亮,伸手抓起来:“这会子就有莲蓬了?”
又问宝玉:“方才在荷塘怎么没注意,你可有看见?”
黛玉正给他擦身后的头发,宝玉不敢动弹,眼睛朝这边斜了斜:“倒是不曾看见,只是这会子有莲蓬也不稀奇,有开得早的花儿,自然结果子也早些。”
史湘云撇撇嘴,转脸看到小猫趴在边榻上,正炯炯有神的认真盯着黛玉,她偷偷一笑,扣出几颗莲子藏在手里绕过去。
外头雨势渐小,圆月张罗着小丫头把回廊上的水扫到院子里,才回到屋里接过黛玉手中的帕子给宝玉收拾。
黛玉拿了块干巾擦手,见雨小了便想撵宝玉回去换衣裳。
只还未开口,忽然听见里间湘云大声叫起来。
众人忙循声望去,就见她捂着手站在边榻前,地上散落几枚莲子,小猫仍旧懒洋洋的趴在那里,见黛玉看过去,还闲适的甩了甩尾巴。
黛玉上前拉开她捂着的手,只见白嫩的手腕上赫然几道抓痕,虽未流血,却也破了点子皮,瞧着有些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