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将手中佛珠拢起来,身子微微前倾,语气慈和道:“你在扬州时,曾救了荣亲王,还记得吗?”
黛玉一愣,下意识道:“荣亲王?”
太后颔首。
黛玉聪慧,稍一思索,便知道了荣亲王是谁。
一时有却些不知该作何反应,在此之前,她只把凌珺当做京中大户人家的小孩,他又小自己几岁,相处之间便总把他当做弟弟,若细想,未必没有失礼犯上之处。
太后见状,越发和善道:“你救了珺儿,有大功,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和皇帝必然满足的。”
黛玉轻轻摇头,起身行礼:“谢太后恩典,黛玉那时原不知王爷身份,况且就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也是一样要救的,因此,并不敢居功,也不愿图报。”
其实她是有些不高兴的,感觉像是要拿凌珺换了什么一般,就连她救人,都好像有了什么谋划动机。
太后自然听出来了,有些意外的看着她,随即暗自点头。
珺儿来求她的恩典,说要封赏一位林姑娘。
太后自然要命人探查一番,验证了小儿子所说为真。
只小儿子所求,却不是一般的封赏,即便皇帝已答应了,她却也要亲自见一见。
一见姑娘的模样儿,太后哪里不知凌珺所想,只林家家世略微有些低了,但······
她看向黛玉,心想:养出来的姑娘却是顶顶好的,倒可以弥补一二家世的不足。
况且,其父林海乃探花出身,听闻也是有真才实学,亦肯清正为民的,将来未必不能再升一升······
想到皇帝身边的小太监过来传话所说,太后若有所思,半晌,终于笑道:“你是个好孩子,那便更要赏。”
黛玉在宫中用了晚膳方回,由中途赶去的凌珺亲自带人送回贾府。
来时只一辆马车,出宫时又多了几辆,载着赏赐浩浩荡荡驶离宫门。
黛玉等了片刻,将车帘掀开,凌珺驾马跟在一旁,见状驱马上前:“怎么了?”
“王爷身份尊贵,我怎敢要你护送呢,还是快快去马车里坐罢,莫要再跟着了。”黛玉不看他,只盯着窗棱道。
自在凡间相见,黛玉一向对他包容亲近,什么时候这样冷言冷语过。
便是对贾宝玉也只是语气疏离,不曾这般冷淡的。
凌珺有些不知所措,抿抿唇,半晌道:“你生气了吗?”
黛玉终于看了他一眼,随即甩下帘子,再不吭声了。
凌珺驾着马在外随行一程,抬手敲了敲车窗。
“做什么?”黛玉不肯掀开帘子,只俏声道。
“在扬州时,是皇兄命我秘密调查一些事情,所以才隐瞒了身份,”凌珺便道,“你不要生气了,都是我不好。”
马车里静默无声,只有车轱辘驶过地面的声音吱呀响起。
凌珺咬住下唇,越加靠近马车,低声喊:“玉姐姐,你别生我的气······”
黛玉坐在马车里,将帕子扯来扯去:又来了,他惯常会装可怜,偏偏她就吃这一套,他一可怜兮兮的唤姐姐,她就什么气都消了。
终是顾念天气闷热,抬手掀开帘子:“瞎喊什么,我可当不起。外头晒了一天了,暑气正浓,你也不嫌热,快别骑马了,去你车上坐着罢。”
凌珺知道她不气了,又明媚起来:“不碍的,我不怕热。”
黛玉便笑着斜他一眼,将帘子放下,两人一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宁荣街。
“你回去吧,省得多费口舌。”黛玉执意不让凌珺送到门口。
凌珺听话的点点头,带着周行打马离开。
李女官因要颁读懿旨,也随行坐在后面一辆马车里。
一路得太后嘱咐,小心观察,只觉荣亲王当真是喜欢极了这位林姑娘,给人求了天大的赏赐,还得一路赔不是。
堂堂亲王,干起护卫的活儿端的是驾轻就熟。
见他终于离开,李女官也松了口气,虽然太后心里已经肯了,可到底没拿到明面上,况且贾府不比别处,在这里露了行迹,只怕牵连诸多不好。
一时整衣正冠,又命人飞马前去通报,待到了大门前时,贾府一干主子已是整齐迎了出来。
李女官言明有旨意要颁,被簇拥着进了正堂,于上首站定,众人都垂首跪于黛玉身后。
只听上首女官朗声诵读:“巡盐御史林海之女林黛玉,淑仪柔顺,雍和纯孝,性行灵慧,深得太后喜爱,现赐封为荣安县主,赐黄金千两,玉如意一对,红宝石头面一副,东海夜明珠一斛,宫缎百匹,钦此。”
黛玉早已知晓,此刻从容接旨。
贾家众人却没这么淡定,心中惊涛骇浪涌到脸上,连最是见过世面的贾母都有些形于色。
要知道,这可是本朝第一位非宗室之女获封县主,最重要的,还是这个封号:荣安,荣这个字一般人可用不得,前头也只有圣上亲弟荣亲王以此为封号······
李女官恭敬的将懿旨交到黛玉手中,行礼告退,黛玉亦回礼,贾母等人这才回过神来,按下思绪相送。
待宫中人离开,贾母打发了欲要探问的众人,亲自携了黛玉进内室:“玉儿,你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黛玉便将太后因何封赏告知,贾母又追问扬州救人之事,黛玉亦如实告知。
贾母听后,沉思半晌,拍拍黛玉的手,道:“你是个有造化的,如今在太后娘娘跟前也挂了名儿,这可是再想不到的荣耀,往后越加什么都不用怕了,若是敏儿还在······”
提起母亲,黛玉眼眶微红,贾母抬手拭去眼泪,将她揽进怀中:“瞧我,又提这些,玉儿莫伤心,想必你母亲在天有灵,心里也高兴的。”
黛玉趴在她怀中点点头。
贾母抚摸着怀中女孩柔韧顺滑的发丝,目光深远,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才终于下定决心般,缓缓开口:“玉儿,你如今也大了,有些事,祖母就同你说开罢。”
黛玉心中有预感,自她怀中坐正。
“你母亲在时,我便同她商议过,要给你和宝玉做亲,她也是有这想法的,”贾母不看她,只望着远处,似乎又想起了女儿在时,“可谁知你母亲命薄,竟是什么都来不及定下就去了。”
黛玉默默将帕子递给她,贾母接过,终于看向她:“后来我接你进京,也是存了这个意思,想让你和宝玉多相处。你母亲不在了,你若嫁到咱们家,亲上加亲,有我和你舅舅们看着,谁也不能欺负了你去,你父亲原也是同意的。”
“可是,你还未从扬州回来时,他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给我来了封信,说从前种种,本不曾摆到明面上,便就此作罢,随风散去。”贾母有些颓唐,在人前撑起的精神矍铄一点一点消散,“我不管你父亲怎么想的,现在我只问你,你可愿嫁与宝玉,一辈子在祖母跟前?”
“我都听父亲的。”黛玉自然不愿意,垂首摇头,轻声道。
她尚未及笄,乍听这些,面上还有些红晕。
贾母却以为她只是不好意思,又道:“你放心,只要你愿意,我老婆子无论如何都要你如愿的!我知道二太太行事不妥,对你多有照顾不周,只是从前我年纪大了,又怕出手训斥她会把气撒在你身上,少不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尽我所能护着你便罢了,幸得宝玉是个好的······”
意识到扯远了,贾母端起茶喝了一口,随即重重搁在桌上:“但是现在不同了,你是太后亲封的县主,论起来,她在你跟前也要行礼的。若你对宝玉也有心,我便做主,给你们两个定了亲,也省的叫旁人肖想!”
“二太太那里你不必担心,你二舅舅最孝顺,我的话他一定听的。”
黛玉很感激外祖母摊开了和自己讲这些,想到父亲嘱咐,更要抓住机会说清,因站起身,恭敬行了一礼:“外祖母为我好,我都知道。只是玉儿恐要违您的心意了,我对宝玉同姊妹们是一样的,并没有旁的想法,请外祖母体谅。”
“你······”贾母见她如此郑重,一时有些怔住。
黛玉知道,外祖母是真心疼自己的,也不忍她伤心,乖巧的伏到贾母膝上,轻声道:“外祖母,您生我的气吗?”
贾母活了这把年纪,自然看出黛玉是真心不愿意。
事已至此,同林家亲上加亲的最后一处希望也没有了。
她不由叹了口气,抚上黛玉发顶:“外祖母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你母亲只你这么一点子血脉,定然想叫你随心过活的,外祖母自然也要你开心。”
黛玉离开后,屋子里黑沉沉的,贾母独自坐在几榻上,也不叫点灯。
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挂了一整日的太阳终于被厚厚的黑云遮住,外面几乎片刻便黑了下来。
一丝风息也无,闷热潮湿的很。
鸳鸯拿着象牙扇,轻轻站在一侧扇动,将冰盆里的凉意赶向上首。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大雨倾盆而下,隐有电闪雷鸣自云层轰隆而下,贾母终于起身。
她转身走向内室,声音在“哗哗”雨声中有些听不真切:“明日派人去把云丫头接来。”
鸳鸯一怔,随即放下扇子跟过去扶着她,低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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