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离开后,屋内一片静默,贾母自顾端起一盏茶慢悠悠品着。
王夫人等了一会,见贾母没有让她坐的意思,撇撇嘴,理了理衣袖,捡了一张椅子坐下。
贾母心中恼怒,垂着眼不看她,王夫人也不用人让,自己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用帕子按按嘴角:“老太太,娘娘的事已经准了,咱们就该赶快准备起来。听闻前几日吴贵妃家里已经四处看地,预备开始建园子了,时间紧急,娘娘省亲之事乃是皇家恩典,马虎不得的。”
说完见贾母没有回应,嘴角一紧,随即按捺,上身微倾,面色急切道:“如今林丫头也回来了,咱们此时向林家姑爷提出······之事,想必他不会拒绝。”
“你想都不要想!”贾母“咣”的一声将茶杯重重的落在紫檀木桌上。
王夫人吓了一跳,本能的有些畏缩,想起自己如今已是贵妃之母,又挺直了腰,强撑着道:“老太太,元丫头可是您看着长大的,当初进宫时那么一个小小的人儿,熬了这些年,好歹是熬出来了,如今她有了出息,给家里带来这天大的荣耀,咱们娘们儿也终于能得一见,倘若因为建不起省亲别墅而不能回来,您忍心吗?难道您就不想她?往后又叫她如何在宫里能抬起头来呢?”
贾元春到底是贾母教养长大的,老太太闻言,也掩不住动容。
见贾母面上有些松动,王夫人趁势接着道:“况且,府中出了贵妃,于咱们家是天大的喜事啊!亲戚朋友互相帮一把也是应该的不是,林丫头在咱们家这些年,也不曾受到过亏待,林姑爷又是在朝为官的,娘娘好了,对林家也是有好处的呀。”
贾母想到自己一手养大的元春,心里原本不忍,可听了王夫人如此见识浅短,的一番话,不由暗气。
说起来,元春就算于后宫再得宠又怎样,终究是纸扎的花样子,看着漂亮光鲜,风一吹就倒了。
前朝没有助力,不是长久之计。
可家里如今根本没有可用之人。
新皇看重科举致仕,对靠着祖宗基业吃老本的世家贵族更是有意释权,亲戚里数来数去,也只林海是科举出身。
说起来,是元春更需要林家的支持才对。
可是,想到林如海信中透露的意思,贾母就郁堵不已。
直到见女婿还肯外孙女来京,才略略松了口气。
此时她还敢提黛玉,贾母忍不住怒道:“你还好意思提玉儿,打量你们做的那些事我都不知道呢!想要林家帮忙,只有一个条件,你知道的!”
这些日子,因着建园子的事,两人已交锋数回,王夫人自然知道,只是心中万般不愿,暗自咬牙,觉得自己就像被放在了一杆秤中间,一边是女儿,一边是儿子。
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要她如何抉择?且这已是她与贾母之间的一场博弈,事到如今,她无论如何不能认输!
王夫人此时只恨贾母顽固狠心,如此逼迫自己。
她面色变幻不定,终是不愿低头,半晌站起身:“既然老太太如此固执,那儿媳自己想办法就是。”
话落敷衍一礼,扬长而去,只留下贾母气的面色发青,呼呼直喘。
黛玉回到碧纱橱,丫头们正忙着打扫卧室,安插器具。
黛玉要帮忙,被几个丫头连哄带劝的赶到了已经收拾出来的书房,她弯腰捞起自回来便跟在脚边的猫儿,抱着它将从扬州带来的纸笔等物按份摆好。
审视片刻,又开了一个箱笼,取出两本棋谱放于第一份上,又拿出一本颜公卿手帖和一盒上好颜料分别放于第二份和第三份,看着剩下的两份,黛玉有些犯愁,宝玉倒无所谓,可宝姐姐该再加些什么呢?
在贾府待了半年多,相处之间个人喜好自然流露,不必着意打探便知一二。只有宝钗,堪称朱熹高足,似对什么都不上心,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让人捉摸不透,实是不知该如何投其所好了。
正思索间,忽有人跳进来:“林妹妹!”
贾宝玉身着圆领银红春衫,头戴抹额金冠,一脸喜意兴冲冲进来。
黛玉看到他,也觉甚是亲切,抱着猫迎上来,高兴道:“快来,我这里给你和姊妹们带了礼物,正要着人往各处送去呢。你既来了,便省了一处了。”
宝玉心中品度黛玉,越发出落得超逸了,闻言笑道:“这可巧了,我也有东西给妹妹呢。”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鹡鸰香串,递向黛玉:“这是北静王给给的,我一直给你留着。”
黛玉原本接过细看,闻言抽手掷到桌上:“既是北静王所赠,怎好转赠他人,我不要!”
宝玉闻言也意识到不合适,只得讪讪收回,正欲开口,忽闻说笑声,原是三春并宝钗听闻黛玉回来,相携来看望。
“哟,你倒跑得快,咱们一听闻林丫头回来,便立时过来了,竟还是晚了一步。”宝钗看着宝玉打趣道。
宝玉不好意思的低头,欲将手串收进怀中,不妨宝钗接着道:“拿的是什么,给我瞧瞧。”
黛玉旁观一瞬,了然一笑,宝钗对宝玉的态度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了,瞧着越加亲昵。
宝玉却似无知无觉,有些不情愿的将那手串递过去。
宝钗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双手接过来,拿在手中细细玩赏:“这珠串竟不似凡品,哪里得来的?”
“是北静王爷所赠。”
宝钗听闻,看向手中散发着阵阵异香的暗红手串,面上不由深思。
黛玉瞧够了热闹,露齿一笑,上前招呼道:“宝姐姐,二姐姐,三妹妹,”刮了一下朝自己做鬼脸的惜春鼻子,“还有惜春小妹妹。”
一时宝钗惊醒,将珠串还与宝玉,众人落座,黛玉将礼品送上,三春都是按各自喜好所赠,宝钗和宝玉便双份送了纸笔。
三春接过东西,皆是喜不自胜,那棋谱和手帖俱是难得之物,也是林家书香士族,底蕴深厚才容黛玉随意拿来送人。
惜春年岁尚小,心思纯净,只在乎自己喜欢,并不在意贵贱,且那颜料也是极好的,除了黛玉还没有人愿意为她设想周到,自然也是感动欣喜。
宝玉那里只要是黛玉所赠,便是根草也要当宝的,而宝钗原本心绪有些起伏,见自己与宝玉所得一样,心思也稍稍平歇,一时大家喝茶叙话,好不热闹。
几人原是围坐,只听宝玉和惜春叽叽喳喳绕着黛玉一路见闻说个不停了,宝钗抿了一口茶,搁下又端起,直至茶尽,用帕子掩了口笑道:“好了,你们两个也让林丫头清静一会子,宝兄弟这些日子连日闷闷不乐,连话都懒怠说了,如今倒成了话篓子了。”
语毕,见宝玉不好意思的挠头,轻轻将茶盏搁在桌上,笑道:“现下咱们就先回去,让林丫头好生歇息歇息吧。”
三春闻言忙都站起来,黛玉虽说不妨事,姐妹们却都体谅她一路辛苦,不愿再留,只宝玉好似还有话说,也被宝钗笑着拉出去了。
送至院外,见众人走远,黛玉也确实有些乏了,回到房中简单梳洗一番躺到床上,吩咐雪雁一会儿叫她,便阖上眼睡下了。
且说凤姐贾琏两口子这些日子来可是忙疯了,好容易今日得了空,因晚间还有诸多事,夫妻俩便将饭时提前了。
贾琏回到自己的小院子,见凤姐已命厨房预备了一桌席面,不由笑道:“二奶奶辛苦,我不在家这些时日多亏二奶奶了。”他回来虽有些日子,却因着省亲之事忙碌,夫妻俩一直没顾上好好说话。
凤姐嗔道:“快别提了!我哪里照管的这些事,不过是捻着一把汗强收拾罢了,唯恐哪里出了差错,惹得太太不高兴,每日里都吓得睡不着觉呢。”
正说着,二门上小厮来报:“老爷在大书房等二爷呢。”
贾琏听了,只得急匆匆用了半碗饭,忙忙整衣去了。
剩下凤姐将将端起碗,平儿又进来道:“奶奶说说,旺儿媳妇越发连个成算都没有了。”说着走到凤姐身边,悄悄道:“那利钱银子早不送来晚不送来,偏这会子送来,幸亏我在堂屋里撞见截了下来,这要让二爷瞧见······”
凤姐夹了片糯米藕咬了一口:“说起这个,这造园子的钱还不知从哪里来呢,满指望这回二爷······哎,不提了,不提了。”
平儿闻言也叹口气,她自是知道二太太面上慈悲,却十分看重银钱,二奶奶虽外面看着风光,却只算是她手底下的总管,是事事做不得主的。
当日林姑爷病重,老太太命二爷护送林姑娘回扬州。二太太听闻,连夜将二爷叫过去,交代了好些事,不成想林姑爷竟是大好了,交待诸事一事无成,太太本就很是恼怒。
如今为着修园子一事,更是日日勒逼着二奶奶想法子。可是这些年来二奶奶虽是应着名儿管家,却事事需要问过二太太,府里中馈不足,也不是奶奶导致,还得要想着法子填补,若不是奶奶,这府中还不知要成什么样子。
主仆俩相顾叹气。
果然,平儿才伺候着凤姐用了饭,王夫人又打发人来叫,凤姐只得连忙漱了口往上房去了。
黛玉被雪雁叫醒,见已到了饭时,忙梳头洗脸,换过衣裳匆匆过贾母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