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这般,黛玉在家又多待了些时日,一切准备妥当,才登舟往京中去了。
与上次一般,也是派了林义护送,只是船上多了凌珺主仆,还有一只调皮的猫儿。
黛玉很感激他救了父亲,一路照顾有加,也愿意带着他玩。
凌珺原本想让黛玉上他的船,如此林家便不必再另行派船,可林如海不同意,反邀请他用林家的船。
凌珺好像就等着他先开口,立即从善如流的答应了。
快得林如海都有些微愕然:相比林家的船,自是王府的规制更宽敞舒适。
他看着凌珺给自己行礼后离开,不由微笑:如此一来,玉儿路上安全愈加万无一失。
两人一路同行,造化缘分,且就全看个人了。
想到自己给贾母去的那封信,林如海冷嘲:你们不愿,我们还不肯呢。
我的玉儿这般人品模样,亲王亦配得起,怎由得你们挑来拣去,权衡左右。
黛玉一路上倒是很自在,因不急于赶路,遇上风景好的地方便行的慢一些,也颇见识了一些风土人情。
闲暇时看书习字,凌珺每每要占去她一半桌子,守在一旁,她做什么,他便也要做什么。
黛玉素来大方,索性什么都分他一半。
停岸补给的时候,还要闹着下去逛逛,黛玉也是爱玩的,两人一拍即合,常逛到日头西沉,才抱着乡仪土产满载而归。
却是那只猫儿,有些奇怪:从前这猫乖巧懂事,只吃饭时非得要和黛玉吃一样的,否则便宁肯饿着。
现在却调皮活泼,总去厨房偷吃不说,还会自己用尾巴钓鱼来吃。
每每这时,凌珺便一脸嫌弃,恨不得把它踢进水里。
小猫也乖觉,叼着鱼“跐溜”躲去黛玉身后,直到吃完才舔着前爪出来,留下一条干净完整的鱼骨。
凡此种种,让船上很是热闹。
如此行了月余才到京城,码头上早有贾府派来的人候着,见了他们的船靠岸,忙上前来迎接。
林黛玉下了船,一个身着绿绸细布衣裳,头戴金银簪花的圆润妇人迎上来,不是周瑞家的是谁?
“林姑娘!一路可有劳累?二太太早几天就命我在港口守着,可算是把姑娘盼回来了!”周瑞家的忙上前扶着黛玉,热情的道。
黛玉心下诧异,她是有脸面的,怎么会派了这桩差事?
事有反常即为妖,因此只矜持的立身站着,并不将手搭到她伸来的手上,抿唇笑道:“多谢二舅母想着,周嫂子辛苦了。”
“姑娘客气了,都是应该的!二太太听闻姑娘回来,高兴地什么似的,只恨不得立时见到姑娘呢!”
对于这异乎寻常的热情,黛玉心里越发疑惑,面上如旧,不再言语。
待黛玉一行和贾家人离开,凌珺从船舱出来,背着手站在船头,望着车马远去,向一旁道:
“那是谁?”
周行上前一步,低声道:“是贾府二太太的陪房,管着府里太太奶奶们出行的事,男人叫周瑞,是宁府管庄子地租收入的,有一个女婿名唤冷子兴,开了一间古董铺子。”
凌珺听了,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
周行等了一等,见主子仍望着已走的连人影都看不见的远处,小声道:“可要跟去荣国府?”
凌珺闻言,一言难尽的递过去一眼,跳下船头,扬长往皇宫方向走去。
周行回味了一瞬那眼神,仿佛自己是个傻子,他有些委屈的摸摸鼻子,快步跟上。
几月不见,荣国府好像越发气派富贵了。
此时侧门大开,门人来来往往,车马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黛玉驻足,看着这些忙碌之人,个个面带喜色,与有荣焉,看来府上大姐姐省亲的事已经准了。
她尚不知道,因着元春封妃,贾府如今已然是风云变幻,隐隐要换了天。
周瑞家的一向行事圆滑,这会子灵机一动,欲就着巧,引她走侧门进府。
黛玉佯作不知,依旧从西角门入,一路下人仆妇皆是来往匆匆,络绎不绝,直到进了二门才少了。
进了二门,周瑞家的径直要带着她往荣禧堂,黛玉站住,她一停,身后丫头们也停住,周瑞家的见状,忙回身询问,黛玉便笑道:“周嫂子,原也该去给二舅母请安,只黛玉许久未见外祖母,甚是挂念,因此想先去见过外祖母,还请周嫂子替黛玉跟二舅母赔个不是。”
周瑞家的闻言,干笑两声,又望向簇拥在她身后的忠心丫头们,只得道:“姑娘说的是,姑娘说的是……那我先回去复命,想来姑娘去老太太那里,也不用我带路的。”
黛玉微微颔首,周瑞家的便带着人走了。
因两个嬷嬷年事已高,黛玉此行便将她们留在扬州养老,只照旧带了丫头们回来。
到了荣庆堂,黛玉打发了圆月她们先回碧纱橱收拾,自己带着满月、新月往贾母房中来。
贾母正闭着眼睛想事情,忽听下人说林姑娘来了,忙道:“林丫头回来了?!快,快带进来!”
小丫头们打了门帘,黛玉迈步进来,就见贾母拄着拐杖坐着,一脸焦急的望着门口。
黛玉心中一暖,快步上前:“外祖母,玉儿回来了。”
“你这孩子!也不先派人传个信儿,我好要人去接你······”贾母拉着黛玉高兴道。
“咦?二太太派了周嫂子接我呀,外祖母竟不知道吗?”黛玉原以为是贾母吩咐王夫人的,这一看竟不是。
贾母听了黛玉的话一顿,心里暗恼,面上却作恍然状,拍着脑袋笑道:“瞧我这记性,年纪大喽,什么事都转眼就忘。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好孩子,快过来给外祖母看看。”
黛玉笑着任老太太打量毕,祖孙俩手拉着手坐到软塌上,贾母关切道:“你父亲如何了?”
“父亲已经大好,说多谢外祖母挂念。”黛玉得父亲嘱咐,并不将中毒之事告知。
“好,好,太好了,这我就放心了。”贾母高兴道,随即抚着黛玉脸庞,慈爱的道:“这些日子不见,我的玉儿长高了,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哪有,外祖母疼我,才怎么看都好。”黛玉搂着贾母笑道。
“对了,外祖母,我给您带了礼物来呢!”说着拍拍手,候在门外的圆月带着两个仆妇小心的抬着一样东西进来。
“你这孩子,我知道你有孝心,下次可不许了啊!”贾母心里欢喜,拍着黛玉的手嗔道。
黛玉只是笑,上前掀开红布盖,是一座掐丝珐琅座红珊瑚双鱼嵌珠翠盆景,红珊瑚做枝干,碧绿的翡翠做成树叶镶嵌于上,枝干两侧挂着两尾栩栩如生的红玛瑙大眼睛金鱼,黛玉用手一碰,小鱼随着动作晃动,就像在游荡,极为灵动鲜活。
贾母一生富贵,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收礼收的是心意。
只送礼的虽多,这么有心思的倒也少见,不由欢喜得紧,黛玉这个礼真是送的是时候,也送进了心坎里。
越看越喜欢,正好鸳鸯进来,贾母吩咐道:“去把我床头那架冻石烟屏挪开,把这个搬进去。”
鸳鸯向黛玉行过礼,先招呼了两个小丫头进去收拾。贾母犹不放心,一叠声叮嘱她要仔细。
正热闹着,外面传来小丫头子通报:“二太太来了。”
说话间,帘挂掀起,王夫人快步进来。
黛玉上前行礼:“二舅母。”
“林丫头回来了?一路上该累坏了吧。”王夫人见了黛玉,上前扶了一把,面色慈和道。
“劳舅母挂怀,一切都好。”
“都是应该的,应该的。”虽然是对着黛玉说话,王夫人却不时向贾母看去。
贾母好似没有看到王夫人过来一般,仍在指挥鸳鸯收拾装点屋子。
王夫人只得上前:“老太太······”
“老二家的来了。”贾母淡声应道,并不看她,仍在赏玩那珊瑚盆景。
王夫人察觉贾母冷淡,心下不以为然,目光随着贾母触到红珊瑚,眼睛一亮:这盆景精致的不像话,样子也新奇,定是价值不菲。
“好漂亮的珊瑚!不知是谁家孝敬上来的?”王夫人走到桌旁,笑着跟贾母搭话。
贾母凉凉的看她一眼,道:“外面哪里会有这样的东西,这是林丫头从扬州带来的。”
王夫人闻言,面色一滞,有些心疼,倒好像是用了她的银子:这样大的珊瑚,成色又是极好的,做成这样,也不知花费几何。
这么好的东西送给老太婆有什么用,我的元春都是皇妃了,好东西合该都是她的,等省亲别墅建好了,摆到里头,岂不好看?
这林丫头也是,你有好东西,留着献给娘娘,她还能不念你的好?
跟她那眼高于顶的娘一个样,不知变通,讨人厌的很。
一时面上有些不好,却想到元春省亲,那建园子的钱正捉襟见肘,便是把自己的私库都搬出来,也是不够的。
这姓林的丫头每回从扬州来都带这么些好东西······
又想起贾敏出阁时的十里红妆,王夫人这么多年后,终于出了这口气,有些得意:当初老太太可是一点没掺水,实打实筹备的,又因大房那个短命的惯会来事,逼得她也不得不添了许多好东西。
可曾想到,如今那些东西都要给她的元春使了!
这般想着,看黛玉就像是浑身闪着金光的金娃娃,不由又慈蔼起来,拉起黛玉的手笑着夸赞道:“林丫头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心内却道:贾琏也是个无用的,去了趟扬州竟半点好处都没捞到不说,连个事情都打听不清。还有林如海,不是说要死了?怎的竟又好了!
黛玉是第一次见这个二舅母对自己这般和善,看着她和善的有些过头的笑容,心里有些不自在。
“玉儿,来扶我过去坐下。”贾母冷眼看着二儿媳这般做派,心里不屑,又有些可悲。
黛玉抱歉的朝王夫人一笑,很有些迫不及待的从她手中抽回手,扶住贾母坐到软榻上。
“玉儿,你这一路奔波,也累了,快去歇一歇,晚上再过来陪我用晚饭。”贾母挥挥手对黛玉和煦道。
黛玉知道外祖母和王夫人有话要说,跟两人行过礼便带着人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