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黛玉自来荣过府,得贾母万般怜爱,寝室起居一如宝玉,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亲孙女且打靠后了,所幸都是大家小姐,又都不是那等计较的性子,待黛玉一如当初,全不为贾母偏疼有所龃龉。

而贾宝玉虽日日缠着黛玉,只他生的好,人又机灵聪明,除开时不时的犯些痴病,倒也不惹人厌,黛玉不高兴了自不理他,心情好无事便同他玩会子,权当解闷了。

只这贾宝玉到底有些痴处,倘得了黛玉好脸色,便越发来的勤,若不得好脸色,那便来的更勤,只恨不得时时刻刻跟在她身后,巴望她能高兴了,理上一理他。

这会子听黛玉拿他最看不上的“禄蠹”之事来打趣,他便有些沉闷,这话若是旁人说,早翻脸了,在黛玉跟前却是不敢,好生说话黛玉尚且不愿搭理呢。且一向习惯了她这里的冷遇,倒是养成了自我开解的好本事,只眨眼间便又嬉皮笑脸的了。

雪雁端了三杯弯月闲来带着她们做的花果茶,招呼了仍在作画的惜春,三人便坐在窗下喝茶说话。

忽有小丫头子跑来,嘴里喊着:“薛家姨太太到了,还带了个漂亮的姐儿,正在门外下车呢!”

三人互看一眼,宝玉最是喜聚爱热闹,闻言便眼睛一亮,拉起黛玉惜春便往外跑。

黛玉本不想去,却来不及回绝就被宝玉和惜春一边一个拉着往外走。

一行走心里却想:原来不是准备来,是已经到了。

来到院中,只见宽敞的院子里已是“花团锦簇”,挤满了人。

老太太被王熙凤和邢夫人婆媳由众多丫头婆子簇拥着站在中间,迎面从长廊拐过来的一行人,打头引路的是王夫人,身旁跟着那位年纪大的想必就是薛姨妈了。

只见妇人身穿绛紫衣衫,满头珠翠,虽打扮华丽富贵,面容却极是和蔼可亲的模样,还未开口便漾起满脸笑。

姑娘看起来年岁不大,端方丰美,一身正红色衣裙,外罩同色绣金羽披风,也是雍容华贵的打扮。

果是不坠了那“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名头。

前头一一拜过,那薛宝钗一双水杏眉目落在靠后的三人身上,确切的说是宝玉和黛玉身上,端详一瞬,朝二人微微一笑,提步走了过来。

黛玉见状,下意识向后挪了一步,却不妨被贾宝玉攥住了手,回过神用劲挣开,不高兴地睬他一眼。

贾宝玉便没了心思去关注薛家众人,满脸掩饰不住的委屈,看着黛玉好生疑惑。

宝钗已来到两人跟前,见状一滞,若有所思的看向二人。

黛玉恍若不觉,面上回以一笑,薛宝钗掩去一丝怔楞,随即也扯出一抹笑,双方见过,便移步正厅。

大人们自是一番离情要叙,黛玉便同惜春她们去了小花厅。

几个姑娘坐定,一时无言,迎春虽然最大,却一向不爱张罗,进了花厅便独在一旁坐下,惜春虽好奇这个新来的姐姐,却也不是个热络的性子,因此也不曾上前,只挨着黛玉坐下,好在有探春和宝玉陪着说话,倒不至于冷落。

黛玉不是个自来熟的性子,打过招呼便在一边和惜春说话,那贾宝玉陪着薛宝钗说了会子话,回头看她俩说的热闹,当即耐不住性子围过来,想要加入二人话题,一时便只有探春热情为宝钗介绍府里情致的声音了。

探春热情,可那宝钗却只是微笑颔首,端庄,却是淡淡的。

不一会儿,便有小丫头来回:姨太太定了住在梨香院,二太太正陪着过去,差人来问薛大姑娘可是累了,是否要同去歇息。

宝钗正坐的无趣,便辞了几人跟着小丫头去了。

眼见着天色已暗,余下几人便也各自回去,三春同住在王夫人院中,自是一起。宝玉与黛玉住在贾母院里,便也一起回了贾母院中。

用过晚饭,黛玉坐在碧纱橱廊下,看着黑色夜幕上漫天一闪一闪的星子,想着白日所见,不由便有些想家。

方才听圆月她们说,薛家姨太太同王夫人说定,虽住了这府里的房子,却一应日费供给全免,由她们自出,倒是走亲戚的意思。

她们与自己,既相同,也不同,好歹一家人都在一处。

“姑娘,天气寒凉,喝杯热水暖暖吧。”满月拿了手炉放到自己姑娘膝上,又将蓄了半杯温水的琉璃盏递给她,看着姑娘小小的抿了几口便不再动,只把杯子拿在手里把玩,便知姑娘有心事。

“姑娘,那薛家才来半日,便满府里撒钱,逞的这府里那些眼皮子浅的人都说,薛家不愧是皇商,身家豪富的很呢!”原是新月回来了,一进院门便俏声道。

“你又到哪儿去野了,眼见的天都黑了才回来!”满月一见她便道。

新月说:“姑娘打发我去赵姨奶奶院里送字帖嘛!”

因也住了这么些日子,满府里都知道林姑娘诗书极好,有一屋子的书本,赵姨娘便求到黛玉这里,想要给贾环寻些字帖书籍,黛玉见她可怜,想着贾环也到了年纪,连贾兰都开蒙了,他还只是每日被王夫人拘着抄佛经,亲姐姐又不肯招揽,一时心软,便应了,昨儿晚上开了箱子找出好些来,一大早让新月送过去。

“送个字帖需要送一天?”满月原也是为了岔开话题,见她不再说薛家的事,便逗她。

“快别提了!我才把字帖送去,赵姨奶奶便好一通感谢,拉着我说了好一会子姑娘的好,又诉说自己的苦处,我总不能调脸就走,少不得陪她说了半天话,开解上一二。好容易要走了,又听闻那薛家姨太太来了,好么,赵姨奶奶刚吐干净的苦水便又满了,一面使了小丫头去打听,一面又拉住我越发不让走了!”新月表情丰富,学起人来惟妙惟肖,引得屋里圆月和弯月都出来了,几人坐在廊下,就着月光听她叽叽喳喳的说话。

她说完一通,眼巴巴的看着黛玉手里的杯子,咽了咽唾沫:“姑娘,我有些渴了······”

“陪着说了一天的话,赵姨奶奶就没给你杯水喝?”弯月笑着打趣她。

黛玉把手里的水递给她,她边大口喝边道:“给倒是给了,只是赵姨奶奶那里的茶我喝不惯,又不好再要白水,便只好渴着了。”

几人都心知肚明,赵姨娘纵得二老爷宠,要在王夫人手底下讨生活也很不容易,便不绕着这个打转。

新月解了渴越发来劲道:“不过啊,我倒是听了好些消息来,那小丫头鹊儿回来说,薛家一行此来分明是打着长久住下的谱,二太太还让人在梨香院临街那边另开了角门,以方便她们出入。”说到这儿,左右瞄了瞄,压低声音道:“还听说,原是薛家大姑娘预备进宫参选公主侍读,又恰巧那薛家大爷打死了人,才上京寻显赫亲戚候选避难呢!”

薛蟠打死人之事,黛玉早就知道,这薛宝钗要选公主侍读之事却是头一回听说。

除官宦之女才可参加选秀,其余仕宦名家之女,皆可报名参选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

虽是如此说,可公主陪读也不是那么好选的,说是广选,只这等近身之人哪里是随随便便就可的,俱是公主母家早已挑好,只走个过程罢了。且家世显赫清贵的人家大多也不愿参选,侍读侍读,说的再好听,也是要服侍公主的,身份上就低了一等。

大家族的姑娘小姐,哪个不是精心养在深闺的,便是参选,也是进宫去搏那泼天富贵,实在不行,到了年纪便寻个门当户对的夫婿,以襄助家族。

因此,即便是贾府庶出的迎春探春也没有参选。

论起来皇商也勉强够得上,薛宝钗容貌品格都是极好的,若不是家世所累,做个皇妃也使得的。

只可惜······

于公主侍读这一项,她却注定要失意了。

想来以薛家的打算,原本应是奔着女官去的,毕竟有贾元春珠玉在前,只不知王夫人是怎么想的。

说来这贾家大姑娘也是不容易,自小养在荣庆堂,由贾母这个超品诰命亲自教养,为的就是一朝得宠,好给自老太爷去后日渐式微的家族继续带来无上荣光。可偏偏帝后情深,这选秀一停便是五年,因年岁实在耽搁不得了,贾府只得想了法子,让尊贵的大小姐以女官身份入宫。

······

黛玉摇摇头,这些左右都与她无关,何必费神多想。一时兴致缺缺,因便起身道:“不早了,都去歇着吧。”

几个丫头便忙服侍了姑娘睡下,自去歇息不提。

翌日起来,天光微亮,黛玉洗漱完便绕着贾母的院子走动散步。

贾母所居是一座五进的大院子,走上一圈也颇费些体力。

正走到第二圈,忽听见有人道:“妹妹起的早啊,这是做什么呢?”

黛玉回头,就见身着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登青缎粉底小朝靴的贾宝玉轻快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