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上面绣满了牡丹花,绽放的,含苞的,半合半放的,皆是栩栩如生,犹如正当时的鲜花一般。
细看针法缜密工整,配色艳丽光洁,便知这么一匹不知要熬坏多少绣娘的眼睛呢。
世人皆知苏绣珍贵精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众人都眼含惊艳,赞叹不已,黛玉却面色不再明朗,她伏在贾母肩头,声音带了一丝怀恋低声道:“这是母亲当日特地为祖母置下的······今日一见外祖母便觉得这块料子适合您,也只有您才能撑得起这满身富贵,才知母亲果然懂您。外祖母,您喜不喜欢?”
贾母听言,眼前似又浮现出女儿的笑脸,心里酸软不已,再看乖巧懂事的外孙女,活脱脱女儿小时候一般无二,一时只觉要爱到心里了。
今日即便黛玉奉上的是粗布麻衣,她也只当霓裳羽衣呢!
况且人年纪大了,便都喜欢鲜艳的颜色,即便是贾母也不例外。她见了这布匹本就喜欢,又听闻黛玉如此说,立时红了眼窝,拉着黛玉一个劲道:“好好好!你母亲惯是孝顺贴心的,外祖母喜欢的紧!”
又指着那布道:“既是敏儿和玉儿的一片心意,你们便都挑了喜欢的做几身衣裳罢,只这一匹,可要给我留着!”
众人都笑了,道:“这是自然。”
黛玉又命人打开另一口箱笼,里面是一个一个分开的精致匣子,拿出一个打开,里面一溜摆放整齐的圆锥形细长条,用精致的彩色银锡纸壳裹着,一盒约莫六七个。
众人一时不知是什么,都望向黛玉。
黛玉拈起一根道:“这是螺子黛,原是有那波斯人到扬州走商带来,我用着很好,便托父亲多采买了些,带给舅母嫂子并姊妹们用着玩。”
三春早已跑过去接过,都新奇的不得了。
贾母颔首笑道:“好孩子,叫你破费,难为你想着她们。”
黛玉抿唇垂首露出一个笑,有些羞涩道:“不值什么的。”
一时众人都道黛玉有心,上前凑趣的挑了自己喜欢的,俱都赞不绝口。
忽又有两个小丫头子抬了一样东西进来,用红布蒙着,也不知是什么,众人都好奇不已。
贾母也看见了,因问道:“这又是什么?这般神神秘秘的。”
黛玉便朝一旁示意,圆月笑着上前掀开红布。
随着众人的惊呼,只见一架精致的彩色玻璃炕屏立在红木桌上,花样精细,颜色鲜艳,浮雕百蝶穿花样式,透了光看过来,闪闪亮亮,好看极了!
这稀罕东西琏二奶奶王熙凤也有一个,原是她的陪嫁之物,虽比这个大,却远不如这一个精致漂亮。
众人围着啧啧惊叹,黛玉上前搀下贾母下,贾母手抚着小屏风细细端详,黛玉便陪着她慢慢看。
贾母欣赏半晌,很是喜欢,当下便让鸳鸯摆起来。
待热闹过了,贾母便命两个老嬷嬷带了黛玉去见两个舅舅,只是两人都托口未见,黛玉也无所谓,她本就对素未谋面的所谓舅舅没有期待,毕竟连他们亲妹逝世都没露面。
舅舅没见到,倒是被两个舅母拉着说了半晌的话。
邢夫人还好,左不过是些长辈叮嘱晚辈的话,王夫人就比较让人玩味了。
回贾母院中的路上,黛玉想着方才王夫人一番语重心长,别有深意的话,什么“混世魔王”、什么“疯疯傻傻”、“你别亲近他”,不由奇怪。
哪有为人父母如此说自己孩子的?这位二舅母到底是何用意?
思量中,回到了荣庆堂,贾母这里正摆饭,丫环仆妇来来回回,却鸦雀不闻。
贾母正面榻上独坐,两旁四张空椅,王熙凤正盯着丫头们布置桌椅碗筷,见了黛玉忙拉了她在左边第一张椅上坐了,黛玉再三推让不过,便在贾母示意下坐了。
随后迎春三姊妹皆一一入座,有丫鬟捧着拂尘、漱盂、巾帕侍立于旁,李纨、凤姐二人立于案旁布菜。
古人讲究食不言,像荣国府这样的人家,场面活计更是讲究,寂然饭毕,各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
饭后种种规矩习惯皆与林府不同,单说吃茶,原本在家中都是饭毕过一刻钟才吃茶,贾府却是饭后立刻有丫头端了茶来。
黛玉席间虽着意暗中细察众人做派,也一一入乡随俗,此时却不欲委屈自己万事迎合:毕竟客中,若立时吃了茶,恐胃里不舒坦,请医延药倒平添许多麻烦,故只是漱了口,并不吃茶。
凤姐照顾周到,时时注意,见状忙问:“妹妹怎的不吃茶?可是这茶不合胃口?”
黛玉将茶盏放回托盘,用帕子按了按唇角,才笑道:“这倒不是,只是原本在家中习惯了饭后过一时再吃茶,如今却不好立刻改了。”
凤姐先往上首看去,见贾母好似没有听见一般,便也笑道:“既如此,就不必改了,妹妹把这当自己家,怎么舒坦便怎么来才是!”
黛玉正中下怀,从善如流,颔首答应。
这时贾母才道:“你们去罢,让我们自在说话儿。”
凤姐、李纨听了,又闲话两句,便带着人下去了。
贾母便又问黛玉念何书,一路上有何见闻,正说着,就听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响,有丫鬟进来道:“宝玉来了!”紧接着进来一位年轻公子。
黛玉抬头一看,来人当真生的一副好相貌: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虽怒时而若笑,即瞋视而有情。
她这里看着,那贾宝玉也早已看见多了一个姊妹,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忙上来作揖,口中还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黛玉疑惑,略略歪了下头,看他。
贾宝玉便有些不好意思的搔着头,笑道:“虽然不是真的见过,但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了。”
贾母本就存着些心思,听了越发高兴,看着两人笑的开怀。
黛玉心道,这贾宝玉生的好又会说话,他母亲缘何那般说他呢。
一时他又闹着要送字,女子的字,是要在出嫁前由父亲或夫君取的,他这般大大咧咧,第一回见面就如此,是当真不同俗事到如此地步,还是真如二舅母所言?
黛玉方才还以为王夫人言过其实,这会儿倒有些半信半疑了。
有心生气,可这满屋子人偏偏都觉得没有什么不对的样子,黛玉暗暗吐纳一番,不着痕迹的婉言回绝。
所幸贾宝玉不曾纠缠,失落一会又兴头起来,巴巴地凑到黛玉跟前道:“妹妹可有玉?”
“二哥哥为何这么问?”
“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如今妹妹神仙一样的人物,想必也是有玉的?”
黛玉见他面色固执,神色奇怪,其余众人更是一脸紧张,心里有股不太好的预感,不知他又要作什么妖,迟疑的摇摇头道:“哥哥的玉是件稀罕物,哪里是人人都能有的。”
最平常不过的一句话,谁知贾宝玉听了,却登时发起狂来,摘了脖子上的玉,猛地朝地上砸去,口里还嚷嚷着:“什么稀罕物,连人之高低不择,还说“通灵”呢!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如今来了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砸了它,大家干净!”
吓的众人一拥上去,护玉的,拦着贾宝玉不许他砸的,规劝的,一时屋里乱糟糟的,倒没人顾得上黛玉主仆。
圆月几个哪里见过这等阵势,忙并两位嬷嬷将吓的呆住的黛玉围在身后。
黛玉被护在人群后,愣愣的看着贾宝玉发疯,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惹得他这样。
贾母急的将贾宝玉搂在怀里急道:“孽障!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你妹妹原也是有的,因着你姑妈去世时舍不得你妹妹,才把她的玉带了去,人家说没有,是不愿张扬,你如今怎比的她?还不好生带上!”又说了一大通话,加之众人都劝,贾宝玉渐渐的才安稳了,也就不生别论了。
黛玉缓过来后,便听贾母如此说,心里隐隐有些不悦:拿母亲去世之事说嘴安抚自己的孙子,何况母亲还是她的女儿,她真的有将母亲放在心上吗?
可见女儿再好,也比不过儿子孙子。
一时有些灰心。
恰好,此时凤姐差了管家婆子来问黛玉之房舍。
贾母想了想,说:“先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暖阁儿里,把玉丫头暂安置在碧纱橱里。等过了冬,春天再与他们收拾房屋。”
宝玉安生了一会子,这时忙自贾母怀中坐起来,只道不便打扰老祖宗,自己挪到碧纱橱外间便是。
贾母本就打着让两个玉儿就近处着,以培养感情,闻言便要应下。
黛玉皱眉,满月便恭谨上前道:“回老太太,咱们人多,东西也多,且姑娘有择席的毛病,乍换地方,今夜怕是不好入眠,恐吵了二爷,不若另寻了闲置屋舍歇下。想来府里房舍众多,无人住的空房腾一间出来也不是难事,若是人手不够,我们自己带来的人也尽够使的了,咱们自己动手清扫收拾了便是,也不必劳烦府里另派人手。”
话落,见贾母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便接着道:“若是府里实有不便,也不妨事。我们老爷早已命人打理了林家祖宅以备不时之需,如今也是可以一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