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其实宁韫脸上的疤痕比起刚伤着那时,已经算是好了七八分了,只是留下的疤瘌依旧醒目,比起从前的模样,英俊帅气自然是也减了三分。

宁韫是从小就好看到大的,但凡见到他的人,无一不要发自内心地夸上两句俊俏。

容貌对他来说,兴许是很重要的东西,虽然他嘴上不说,可经铃儿这么一提点,我突然醒悟,深觉他心中一定是十分在意这条疤痕的。

于是为了做个合格的娘子,我特地去了一趟京城的“久经堂”,找医术高明的陈大夫求了几副去疤的药材,回来蹲在厨房熬煮了大半晌,直到了黄昏时分才将将把汤药熬好。

宁韫一向是用了晚膳才回来,于是我草草扒拉完晚饭,闲得无聊,随手又煮了些甜汤。

铃儿笑我突然贤惠起来,我忍不住辩驳说是熬给自己喝的,铃儿笑得更欢了,说给自己相公熬甜汤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着急解释什么?

我羞恼着去捂她嘴巴,听到院门咿呀响动的声音,宁韫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铃儿躲开我去盛汤盛药,然后将托盘放在我手中,挤眉弄眼地笑着催促我端去书房。

嫁给宁韫这么久,我还是不习惯嘘寒问暖,一来二去也未尽过为人妻子的体贴,亦未进过他的书房,为他端汤加衣。

此刻端着托盘走到门口,我深吸一口气,正打算腾出一只手来敲门,门却突然开了,宁韫突然出现在门口,我吓得退了半步,差点踩空,甜汤差点撒了出来,他连忙接过托盘,拉我进了屋。

不知怎的,我竟有些慌张。

一边暗暗自我安慰,一边整理好情绪冲他笑道,“宁哥哥,喝甜汤。”

他恍了一瞬,似乎是对我的到来有些意外,但很快反应过来,浅笑着问道,“你熬的?”

他端起碗,舀了一汤匙喝下,细细品尝,我满怀期待地望着他,直到他咽下一口后,连连点头,“甜。”

我噗地被他逗笑,忍不住对他那难得可爱又笨拙的措辞,还像从前那样习惯性下意识地拍着他的肩膀嘲笑道,“甜汤当然甜啊,不然还能咸吗?”

“我家阿曦这甜汤的水准足以出去开摊了。”他桀然笑道。

“那是。”我毫不谦虚地得意起来,“以后要是你告老还乡没了俸禄,我可以开甜汤铺子养你。”

本是无心之语,话一出口,突然觉得有些不妥,于是讪讪住了嘴。

他却并未察觉,反倒是将甜汤细细饮下,继而回味地舔了舔嘴角,仿佛老夫老妻那般自然地欣喜地拉我坐下来。

“那这碗呢?”他意犹未尽地瞧着另外一碗问道。

“这……”我思衬了一瞬,老实回答道,“药。”

他神色一凛,愣了愣,“什么药?”

“治疤的药。”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闻言他神情复杂地望着我,并未言语,漆黑的眸色里流转着我看不明白的情绪。

我怕触了他的痛处,连忙解释,“姐姐说为人妻子,应该对相公细心呵护关照……”

言下之意就是,我并不是嫌弃你的容貌,而是关心你的身子。

“你待我好,只是因姐姐嘱咐吗?”他问。

我被他问得一愣,抬眼看了看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阿曦,”他轻声唤我,语气里难免有些受伤,“我这张脸,是不是让你觉得难受了?”

我咬唇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突如其来的静默,让书房的空气都尴尬了起来,他垂眸苦笑,轻叹了一口气。

“宁哥哥,我没有别的意思……”宁韫心思细腻,我生怕话说得不对,惹得他多想,手足无措地绞着帕子,试图解释道。

“我知道。”他浅浅打断我的话,似乎是并不想多说,而是端起那药一饮而尽。

宁韫还是从前的宁韫,即便是我做了什么令他不快的事情,他还是会一贯地由着我,将自己的委屈尽数咽下。

可是我却越发觉得委屈不是滋味,明明是我辛苦求药熬煮,只是想要同他缓和关系,也没有其他的意思,他这般模样,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你不知道!”我有些生气地看着他,脱口道。

他茫然地望着我,薄唇微抿,似是不解。

“我没有嫌弃这伤疤的意思。”我盯着他的眼睛,真挚而执着地解释道,“这是你的伤痛之处,我所做的也只是想要让它愈合好转,与容貌好坏无关。”

我一向是最不愿被别人曲解的人。

在我心里,这伤疤虽长,一开始兴许会惋惜遗憾,日久却无伤大雅,大抵是因宁韫从小陪我长大,他的容貌声音都像是一日三餐印刻在我骨子里那般,容貌兴许早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可是我如今做这些,无非是怕他在意自己容貌毁坏,留下心结罢了。

“即使是你,难道不愿容颜如初吗?”顿了顿,我不免反问。

“不愿意。”他丝毫未考虑犹豫半分,斩钉截铁地回答了我。

我愣在原地,心头瞬间空了些许。

铃儿说姑爷是因为脸上的疤痕皮肉外翻,害怕夜里吓到我,所以一直在等伤口好一些再回房住。

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也是,我终究还是天真地高估了我在他心里的位置。

他那毫不犹豫的一句“不愿意”,呛得我一愣,不禁鼻头一酸,差点就要掉下泪来,于是赶快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绪,背对着他站起身。

他伸手轻拉我,似乎是还想说什么,我后退一步,气馁地苦笑一声,“你歇息吧,我回房了,今日是我唐突,抱歉。”

“阿曦,”他在身后唤我,斟酌了良久才认真问道,“你当初为何嫁我?”

我一时语塞,觉得奇怪。这个问题你来问我?当初不是因为你自作主张找皇上求了婚旨吗?

“我有得选吗”在这样的关口,说出的话都赌气别扭。

你不愿意,我也没得选。

我们结成如此的夫妻,强扭的瓜不甜,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你可以选,你会不会……”

“会!”我压下情绪转过身,努力保持着微笑得体地对他道,“因为姐姐说,容貌只是小事,她相信就算是毁了容,宁哥哥的气质和学识,也不会失了谦谦君子之仪,我们从小玩在一处,总归是有些情意的,所以我要想开些,不要跟自己别扭过不去,再弄得夫妻生分不合,无端猜忌……宁家家风严谨,才教得出这宁哥哥这般谨慎克己,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来,这般男子定然不必担心他花天酒地,胡作非为。”

他看着我,似乎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我盯着他的眼睛,嘴角微扬,笑得越发不由心来,一字一顿地往他肺管子上戳道,“姐姐说你百般好,我便信了她的话。”

即使我心中从未这般想,可彼时就是忍耐不住地以此还击,字字珠玑地重复他方才的问话,“而我待你好,也只是因姐姐嘱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