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方方的院落,两侧为田,稻草铺盖,幼苗翠绿,生机勃勃。而中有小道,青石砖铺成,少女机灵可爱,一身碧绿衣裙,圆圆的脸蛋红润可爱。
她的头发被一丝不苟的梳上,冲天的发髻只簪一支梅花流苏钗。耳坠着一对圆润的小东珠,手里拿着砍柴刀,正怒目而视沈知寒。
从刚刚的吵闹里,宋景已知道来龙去脉。
尤其是看到院角鸡笼的狼藉,以及沈知寒手里奄奄一息的老母鸡。她不由得皱起眉头,剧情里不是说少年心怀苍生,怎么现在连只鸡都要抢别人的。
她误会了沈知寒,还没等人开口,就已夺过那只母鸡。
崔兰抱着砍柴刀,上挑的眉眼眨巴两下。昨夜没有来得及好好瞧,没想到病少年如此俊俏。瞄到沈知寒,她则是啧了一声,总之是比眼前这个恶劣不堪的人好多了。
“阿景,你干什么,那可是……”爷专门为你买的老母鸡。
沈知寒眼睁睁看着宋景走向那凶煞不堪的女人,把自己花了钱的老母鸡送到她手里,还道歉。
崔兰将砍柴刀赶紧往边上一丢,抱着旦旦,羞赧的垂头。宋景不想惹事,揉着额角,虚弱地说道:“小娘子莫怪……”
“我的鸡都快死了,不怪他要怪谁。”
她不该迁怒眼前这个郎君的,可心中实在来气,少女心疼地哄着鼻炎的母鸡,瞪向沈知寒。
偏沈知寒也不服气,“那是你爹说好了卖给爷的,收了爷一两银子。你要鸡也行,把钱还了。”
这件事若说起来,沈知寒也没有错。但绿衣的少女哪里管那么多,她掐着腰,气势如虹,只把少年说的狗血淋头。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活脱脱两个孩子。
宋景叹了口气。她身子还有些乏累,大抵是没睡好,早起时头疼欲裂。她惯会忍痛,然而今日不知怎么,听到争吵,只觉得心烦意乱。
她挥手,赶忙制止。
沈知寒不服气地昂着头,崔兰也咬着唇。
大概是有说理的人了,争吵声这才停下。宋景揉了揉发僵的额角,冷风直面,吹得身子发寒。
“阿景,你病还没好,就别掺和了。”不过是一只鸡,他会解决的。沈知寒担心宋景的身子,毕竟昨夜发热那般厉害,感觉都要丧了半条命去。
昏睡过的宋景疑惑地看向他,病?
她哪里来的病。
询问清楚,宋景心思发麻,但看沈知寒对自己依旧和先前一样,那她的女扮男装的事应该没有被识破。问了大夫的药堂名字,她打算事情结束后,亲自去拜会。
她谢过沈知寒,再转向眼神躲闪的崔兰,少女咬着唇,“钱,我拿不出。”
落到她爹肚子里的,一个子都别想吐出来。
她望着宋景,眸光湿润。
沈知寒是个较真的性子,眼见崔兰无话可说,上前就要拿过母鸡。
崔兰不肯放手,眼泪汪汪。
宋景心软,可身上的钱大部分都给了檀娘,此时囊中空空。
“沈大人,慢着。”她伸手拦住,松柏般挺拔的身影挡住了崔兰,寒柏的香,让崔兰脑袋一醒,“一两银子,只买一只母鸡,您是亏了。”
沈知寒:“?”
“不如这样,让崔驿使再去买些补身子的药材,黄芪,人参之类,这样炖出来的母鸡才够滋补。”
沈知寒一愣,没想到阿景还挺会吃。
不过,一两银子够吗?
崔兰赶忙点头,“够,够了。”
她有熟人在药堂,买完宋郎君说的,自己还能剩不少钱,到时去别地买只母鸡代替旦旦,皆大欢喜。
沈知寒颔首,算是认可了。
毕竟是为着阿景,他喜欢,就成。
宋景谢过沈知寒,也默默将这笔账记上。
午间,崔兰买了活鸡回来。杀鸡,烧水拔毛,她动作麻利,极短的时间就好了。
宋景帮着把新鲜鸡血放在厨房碗柜下,锤了锤手腕。
大概是上次落胎,她没有好好听从医嘱,这才使得一劳累就发病。等此间事了,定要寻医问药,不能继续下去。
南风不在,看来是领了什么任务。
她手上动作微微滞凝,余光扫过掩着鼻子的沈知寒。
昨夜,她本可以继续撒谎,撇清关系。但望着沈知寒那双纯真的眼眸,她竟然傻的将自己遭遇一五一十说出。
她摇头失笑,真是不明白当时的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留着鸡血干什么?”耳畔响起沈知寒的声音,他翘头,看向橱柜下的鸡血,不明白地问道。
“吃。”
“这些也吃?”
宋景看他指着一堆内脏,顿时有些奇怪。沈知寒是什么人家,竟连这些都没吃过。
“这又是什么,怎么里边是这个颜色?”
这时换崔兰说话了,她瞥了一眼,笑盈盈说道:“沈大人,那是鸡胗,吃起来很有韧劲,听说还会变聪明。沈大人,待会这个留给你。”
沈知寒斜了眼崔兰,不想搭理。
“宋郎君,接下去就交给我来吧。厨房里油烟重,再说你们读书人不是总说什么……什么君子远庖厨啊,总归这些都是女人家的事,你们快出去。”
崔兰伸手想推,却瞥见宋景呆滞的神情。
她心下一紧,难道是自己说错了话?
自小是在驿站长大,来来往往也见过不少官身男人,大毛病没有但小忌讳不少,该不是自己说了什么,犯了宋郎君什么忌讳了吧。
她百思不得其解,正犹豫是不是开口道个歉,就见宋郎君挽起袖子,对她勉笑道:“我来吧,你去歇着。在我家中,都是男人做事,女人休息。”
她拿过木盆,阔步往东厨走去。
崔兰瞪圆了眼,只觉得此时的宋郎君格外温润有礼。
宋景到灶台前,熟练的生火。她极其认真的清洗着鸡肉,切好姜片,打了葱结丢入砂锅。随后码好鸡肉,一切做完,赢来了崔兰的惊叹。
“宋郎君做这些活,竟比女子还厉害。要你是女子,定能嫁一个好夫君。”
又是这句话。
宋景简直耳熟能详。
她心中滋生出一种可笑的想法,古代的思想经过了几千年,到了大x亡了,改革开发,依旧还有同样的话存在。
“快三十的人连个饭都不会做,以后嫁人怎么伺候男人。”
“你们女人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趁着现在年轻,赶紧挑个老公,生孩子。”
“洗衣做饭,这不是你们女人该做的吗?”
在古代,有局限,处处都在打压女子。
而现代,看似男女平等,可一旦出现什么问题,那就是女人的错。
典型的有女人怪女人,没女人编造出一个女人。
你看,你不会做饭,所以没人要你。
你不温柔,不是贤妻良母,所以被社会抛弃。
……
这些话是古代男人为了保全自己父权的绝对地位,所以编撰出各种话语拧成可以栓住女人的绳索铁链。因为没有蒙学,或者接触到的就是三从四德,这么想,宋景也不意外。
她想起前世,那些加诸在未婚大龄女性上的枷锁,竟就是封建糟粕。
古代的女人被驯养的没有野心,所以期待最终会落在男人的身上。嫁一个良人,相夫教子,洗手作羹汤……
这样的结局说不上不好。
可一旦成为女子唯一可以选择的道路,就说明,这个结局是悲惨近乎可怕的。
因为她们被驯化的没有野心,只有婚姻。
幸而,宋景是清醒的。
她知道如果自己一辈子阴差阳错,女扮男装,糊糊涂涂活下去会更好。毕竟身处于利益既得者的位置,眼前不止那条布满荆棘,满是不公的道路。
但想起檀娘的脸以及她未来的命运,宋景觉得,不能就这般妥协。
她确实没法和时代抗衡,但有思想,就说明有希望。
一丝星火便能燎原。
她含着笑,对崔兰说道:“女子并不是只有成亲这一条路,会做饭就能得到一个男人,那男厨子们岂不是夫君满堂了?”
崔兰被反驳,倒也没有不开心。
噗嗤一声,少女开怀的扬眉,“郎君说的哪里话,男子怎么和男子成亲。”
怎么没有,契兄弟在历史中并不少见,他们成亲进了一家门,到时再娶个女人生孩子,痛苦的都是女子罢了。
只是这些话扯远了,她闭嘴沉默,淡笑不语。
“崔兰,照你这么说。菜做得好,就会有人娶你,那这男人到底是娶媳妇还是找厨娘。”
沈知寒嗓音戛玉敲冰,惹来宋景抬眸。
树下的人翛然摇动折扇,鬓边簪花,依旧是她初见时的骚包模样。但就是这样的面白少年开口说道:“才多大,张嘴闭嘴找夫君,要爷说,你先读点书,日后朝堂放开,挣个女官当当还差不多。”
金乌高悬,刺眼的日头让宋景恍惚。
这些话,从一个男尊女卑时代的古人嘴里说出,她觉得甚是违和。转眸看向崔兰,她面上有些不懂,还以为要问出什么,就听见崔兰啧言道:“沈大人说的轻巧。”
驿站的午饭有专门的厨子,但做的饭菜一般。崔驿使怕得罪了新知县,就让崔兰照顾知县的一日三餐。她原本是不肯,毕竟两人是有杀鸡之仇,奈何宋郎君大病初愈,她要不来,是会良心不安的。
沈知寒据理反驳,正经道:“爷说的都是实话,既然你们也有抱负,自可以去读书,朝堂半壁皆可为你们留着。”
冷不丁听到沈知寒这么说,崔兰有些生气,手里的山药砸在木盆里,但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能不善地瞪着:“你们男子想当官就能科举,亦或者参军立军功,女人呢?还朝堂半壁,你什么时候能劝说官家让女子读书,春闱,我自然可以当上女官。
沈知寒被反驳地说不出话,他确实劝不了。
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崔兰嗤笑,“不过是个知县,芝麻大的官,说牛大的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