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音乐节是这几年夏天最流行的狂欢活动。许听月对此早有耳闻,只是她一直不喜欢这种震耳欲聋人声鼎沸的地方,所以每年都没来过。
汗流浃背的夏天,到这里来听音响震得耳朵疼,还要兼顾喂蚊子,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划算,不如在家洗过澡吹空调吃西瓜来的舒坦。
但宋曦是音乐节的狂热爱好分子,听说许听月的表白还没等说出口就先夭折,于是立刻定了两张音乐节的票,不由分说拉着许听月出来“散心”。
热汗涔涔的男男女女挤在一起,跟着音浪蹦蹦跳跳,到处都是酒精挥发的气味。许听月的耳朵简直快要被音响震聋,她拿着把门口发的折叠小扇子一个劲儿扇风,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答应跟宋曦到这里来度过自己出国前的最后一夜。
到处都是人,也到处都是蚊子。
许听月后悔出门前听了宋曦的话,此刻她穿着宋曦挑选的紧身短上衣和牛仔短裤,露出腰线和一双长腿,成了蚊子的头号攻击对象。
不过好在宋曦有经验,下车前几乎喷上了半瓶防蚊液,这才让许听月没有落到浑身被叮满包的下场。
宋曦看她神游天外的样子,拉着她的手腕让她跟自己一起跳。
“哎呀,你明天就要走了,跟我一块玩玩儿嘛!”宋曦脸上有亮晶晶的汗珠,“别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好马不吃回头草,他个坏马没有福气,咱犯不上为他难过。”
许听月被宋曦逗得终于笑起来,只是她从来没在人前穿的这样清凉过,稍一动作就会露出白皙的腰肢。这是个狂欢的圣地,许听月和宋曦两个站在一起,周围总是有不怀好意的视线投过来黏在她们身上,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推开宋曦的手,依旧老老实实站在原地扇风:“什么好马坏马。我明天一早的飞机,今晚还陪你出来,够不够义气?”
许听月岔开了话题,宋曦也没再多说:“够够够!你最好了!”
一曲终了,主持人喊着说中场休息。宋曦雀跃的拉着许听月往户外酒吧那边跑:“快走,去晚了就排不上了。你明天出国,今晚说什么也得喝点酒给你送行!”
不知道宋曦是玩的太过开心,还是不舍即将要和许听月分别,她十分豪气,直接把户外酒吧所有的低度数酒都点了一杯,五颜六色满满当当的摆满了桌子。
许听月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各种玻璃杯,还有玻璃杯里五彩斑斓的各色液体,瞠目结舌。
“这、这些全喝掉?”
宋曦随手拿了一杯给她:“喝!反正都是低度数,喝不醉。喝醉了也没事,司机就在外面等我们呢,你放心好了,一定把你安全送到家。”
宋曦说着眼圈有些红:“月月,以后我有了空就去英国看你好不好。我们上大学就分开,现在离得更远了,我一想到你明天就走我就心里难受。”
离别的伤感一下子漫上来,许听月鼻尖发酸。她将手里的酒杯和宋曦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又不是不回来了,哭什么。你有空就来英国找我玩,我放假就回国找你,就算见不到面咱们还可以开视频呢。”
宋曦一仰脖,杯里的酒被她一口喝下。
许听月嘴上这样说,但其实心里远比宋曦更难受。她本身就是个情绪不太外露的人,有了什么心思都只埋在心里,这会儿看见宋曦红了眼眶,她的心里只比宋曦难受百倍。
许听月也一口闷了杯中酒。液体入嘴入喉,先是甜滋滋的清香味道,接着就顺着喉管一路灼烧向下。她没喝过酒,一杯下肚倒是觉得滋味美妙,是一种从来没体验过的奇妙。
中场休息的时候终于没有了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取而代之的是低吟浅唱的民谣。女生细腻的嗓音从音响里传遍整个音乐节的场地,悠扬婉转。
手机震动起来,是江望之的微信:「不在家?」
许听月锁上屏幕,没有回答。
她想到自己还未说出口就被判了死刑的表白,心里苦涩。
从那晚过后,她就一直躲着江望之。纵使她还没有将心意说出口,纵使江望之丝毫不知情,但许听月还是觉得难为情,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
她想起Vivian明媚的笑,那是跟自己完全不同的两种性格。明艳大方又带着成熟女人的风情万种,自己跟她相比就像是一棵还没长大的豆芽菜。Vivian身上浑然天成的气质是年龄和阅历的体现,也许等许听月长大也会成长为像她那样肆意明媚的人,但至少此刻的许听月还无能为力。
年龄和阅历带来的无法追赶的鸿沟让许听月生出惭愧之意,也生出绝望之感 —— 江望之喜欢的是这种跟自己完全不同的风格,即便这位Vivian谢幕离开,江望之也绝不会喜欢上自己。
宋曦又递给她一杯果酒:“别想啦。说真的,江望之是个成熟的男人,有自己的事业和自己的交际圈,咱们跟他相比确实差距有些大,若不是因为邻居和补习班的关系,估计咱们都没有机会跟他认识。你呢,就别想那么多了,等你出了国,以后工作走向社会,会遇见更多的人,倒是也不必牵挂着江望之一个人放不下。男人就像森林,这棵树不行就再换另一棵树嘛。”
手机再次震动,还是江望之:「回来打给我」
打给他?然后呢,说些什么呢,又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呢?
许听月心中苦闷,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宋曦说的在理,可许听月不像宋曦那样洒脱,说放下总还需要一些时间。她的感情来的缓慢,像涓涓细流,但想要一下子从其中抽身同样也缓慢而又痛苦。
许听月明白,自己只怕要好久好久才能真正忘却这次无疾而终的暗恋了。不过万幸,她明天就要坐飞机远行,相隔地球的两端,时间和距离会抚平一切伤痛。
宋曦垂下眼眸:“你出发的消息来的太突然了,本来还想好好跟你待两天,没想到一转眼明天就要走了。”
J大那边新学期开学的日期比预想中提前了大半个月,学校外事处为了能让他们赶在新学期开学前顺利入境,只能匆忙订下日期最近的出国机票。入境之后还有不少手续要办,英国人的办事效率不敢恭维,所以只能尽量提前行程,以免出现意外。
“是挺突然,”许听月也叹了口气,心情有些低沉,“我爸妈他们跟着姨妈一家出去旅游,本来算着能在我出发之前回来。这下可好,我只能自己走,下次回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宋曦举起手里的酒杯:“这一杯祝你明天顺利,安安全全的降落在大英帝国的土地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早日回来报效祖国。”
许听月也从桌上又随手拿起一杯酒,宋曦还来不及阻止她,她就已经一口喝光。
宋曦有些担忧:“你慢点喝,这酒虽然度数不高,但是也不经你这样一口一杯的喝啊。你从来没喝过酒,还不知道酒量怎么样呢。”
许听月觉得五脏六腑都火辣辣的,但唇齿留香,体验感还算不错。她晃了晃开始有些发沉的脑袋,挤出个笑来:“没事,还有你在呢,我要真醉了你记得把我抬回家。”
话音刚落,旁边走过三四个年轻的男生,嬉闹着也来酒吧买酒。许听月并未在意,却听其中一人试探的开口:“宋曦,许听月……?”
她们顺着声音看过去,竟是高中班上的几个男生。一年未见,倒是都比上学的时候看起来成熟不少。
开口喊她们的男生十分兴奋,过来打招呼:“真的是你们,刚才走过来我就看着像是你们,但是不敢认。一年没见,你们都变样了。”
上学时没什么交集的同学,久别重逢倒是生出一些亲切感。
宋曦站起来笑着说:“是好久不见,你们也来玩?我们点了很多酒,一起喝点?”
许听月也想起身,可试了试觉得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又坐回到座位上。
剩下的几个男生突然一阵骚动,往旁边一让,许听月这才看清站在最后的不是别人,正是荀琛。
她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凝固。
宋曦也看见了荀琛,面色也是陡然一变,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许听月。
许听月的手指捏紧杯身,身体紧绷。
自从去年冬天那个轰动一时的‘表白’之后,荀琛一直很老实,再没有骚扰过许听月。
但许听月也不敢确定他是真的消了心思,还是做的更隐蔽了自己从没发现过。
宋曦又挂上礼貌的笑:“哦,对了,我突然想起来我跟月月还有点事,我们就先走了。这些酒我们也喝不了,都没动过,你们可以喝,算是我请客。以后有机会咱们再聚。”
说着,她越过桌子拉住许听月的胳膊,将她拉起来。
许听月的手冰凉一片,宋曦握着她的手:“走吧月月?”
不等许听月开口应声,荀琛上前两步,看着许听月开口:“我们刚来你们就要走?刚才看着你们也不像是有事的样子,是在躲我们吗?”
其他几个都是跟荀琛好到穿一条裤子的兄弟,自然知道荀琛对待许听月的心思。他们纷纷开口帮腔:“就是,刚打了个招呼就要走?说什么也得一块儿坐坐聊一聊才行啊。”
有两个男生已经干脆从旁边又拖来了几把椅子:“你们两个可是咱们班的两大班花,难不成不给我们面子?”
天气炎热,不远处的舞台又开始燥起来。
许听月愈发觉得头重脚轻,心道一声不好,知道自己这是喝多了。果酒尝不出酒的滋味,但是后劲不小,许听月有些后悔喝的太猛,一口一杯还真的让她醉了。
她握紧了宋曦手,手指冰凉,掌心一片湿潮的冷汗。
从小的默契让宋曦马上明白了许听月的意思,她脸上依旧笑着,只是口气坚定无比:“是真的有事,这些酒算是我请客,你们玩的尽兴。”
说完也不再等男同学们的挽留,直接拉着许听月脚步转动,朝着停车场的方向快步走去。
好在熙攘的人群密密麻麻,她们很快就走入人群中,身后再也看不见几位男同学的身影。
许听月这时候才松了一口气,支撑不住将半个身子都倚在宋曦身上:“曦曦,我好像真的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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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能行吗?”宋曦有些担心的问她。
站在自己家小区门口,周围终于恢复宁静,浅浅的晚风吹过来,许听月觉得自己比刚才在音乐节现场要清醒了不少。
她点点头,示意宋曦上车:“都到家门口了,没事,我这会觉得好多了。”
宋曦见她神色果然比刚才清明,也就放了心。上车之后降下车窗又嘱咐她:“回家多喝点水,别忘了定闹钟去机场。”
她难得如此郑重:“月月,祝你一切顺利。”
许听月心里柔软一片,伸手捏了一把宋曦的脸:“知道了,啰嗦。等我在英国安稳下来,你有空去找我玩。”
宋曦应了声,跟她挥挥手,眼眶已然有些红了。
车子红色的尾灯逐渐变小,最后变成一个红点在路口消失不见。许听月呼出一口气,酒意浓重。她甩甩头,转身进了小区门,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平常短短的一截路今天变得格外长,许听月昏昏沉沉的走着,手机捏在手里,脑袋一刻不停的想着到底要不要给江望之打电话。
凭心而论,她不想打。但自己总这样躲着他,反倒叫他觉得奇怪。万一他刨根问底的问起来,许听月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突然地躲避和冷漠。
越想脑袋越乱,前面就是单元门,许听月决定上楼洗个澡清醒一下再说。
上台阶进了单元门,电梯停在7楼。许听月伸手摁了上行键,歪靠在墙上体会着头重脚轻的感觉。
原来喝醉是这种感觉,并不算是多好受,许听月不明白为何世人竟然会热衷于这种让自己难受的活动。
她闭上眼睛,眼前出现的黑竟然有了五彩斑斓的颜色,正在围着她转圈。许听月越发觉得天旋地转,腿软头重,开始后悔借酒消愁。
单元门那边响起轻轻的脚步声,许听月以为是邻居来了,于是站直身子睁开眼睛,妄图在别人面前掩盖掉自己醉酒的囧相。但她睁开眼睛却没看见有人,只有单元门旁的竹丛传来“沙沙”声响。
原来没人,她松了口气。
电梯“叮咚”一声到了一楼,许听月抬起灌了铅一样的腿走进去,伸手摁了“5”。电梯门缓缓关上,许听月倚在轿厢壁上重新合上眼睑。
忽然,急促的脚步声奔来,就在许听月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一个高壮的人影猛然从电梯门的缝隙中闯了进来。
许听月看见来人之后浑身如坠冰窟,酒醒了大半。
是荀琛。
竟然是荀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