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里的农家菜虽然不算精致,但有着高档饭店里做不出的食物香气。
大家是真的饿了,几乎是风云残卷般把桌上的饭菜吃了七七八八。
不知是不是因为江望之从英国回来的缘故,许听月觉得他这顿饭简直把“绅士”两个字做到了极致。
只要她喝完杯里的热水,江望之就会立马给她续上。就算是长久没喝杯里的水变凉,江望之也会替她倒掉杯里的凉水,再给她换上热的。
他做的自然而然,许听月却有些不好意思 —— 他肯定是在车上听见了自己和宋曦之间的对话。
不好意思之余,许听月的心里又有些发酸。这样一个体贴细心地男人,是另一个女人亲手雕刻的杰作。
—— 那个外向活泼,笑声肆意明媚的女人。
吃得差不多,江望之放下筷子,起了个话头:“马上高考了,大家现在应该都已经对自己的高考志愿有了初步设想,不如轮流说一说。”
“我我我!”宋曦笑嘻嘻的第一个开口,身子前倾,越过许听月侧头瞅向江望之,“文化课过线的话我准备报B市的美术学院,学服装设计专业。将来争取成为一个有自己独特风格的服装设计师。”
宋曦说的自信又大方,话音落下,大家都自发地给她鼓掌加油。
江望之眼角有笑,也跟着鼓了几下掌:“加油,希望过不了几年能在时尚杂志上看见你设计的衣服。”
宋曦说完,她另一侧的女生接上话:“我成绩一般,想要求稳,所以目标是沿海二线城市的大学,专业嘛……我对贸易这方面比较感兴趣,应该会选择跟贸易相关的专业。”
在座的同学按照顺序一一讲了,最后轮到许听月。
宋曦兴奋的戳了戳许听月的胳膊:“月月,该你了。”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的看过来,让许听月有些局促。
在众人面前当众发言,这对许听月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挑战。
江望之似乎是看出了许听月的不自在,开口问她:“你想去哪里上大学?”
江望之语气平缓,带给许听月熟悉的感觉,很好的缓解了许听月心里的不安。
她在踌躇要不要据实说,可大家的眼神盯在她身上,让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我想……我应该会报S市的学校。”
宋曦替她解释:“月月说北方冬天太冷,所以要去一个暖和一点的地方。”
另外有同学问许听月:“南方城市那么多。再说了,S市的冬天跟最南边的G市比起来,也没有暖和到哪里去呀?”
许听月的眼睛胡乱看着周围的同学,却不敢看身旁的江望之。他的目光深邃幽远,好似能轻而易举的看穿她的心事。
“跟家里人去过S市几趟,很喜欢那里,”她有些着急的解释着,“那里离家也近,来回方便。”
这是个妥帖的借口,终于没人再发问。
聊到S市,又激起了新的话题,同学们开始七嘴八舌的聊起其他的事来。
许听月心里松了口气。
江望之又给她添上些热水:“欢迎报考我的母校,做我的师妹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许听月捧起热水,慌乱的喝了两口,小声说:“你的母校分数可不低,不知道我的成绩可不可以。”
“要有信心,许听月。”
阳光从身后的窗户外面洒进来,照在她蓬勃的乌发上,泛出柔密的光晕。江望之语气不自觉的放软:“只要你有信心,你就肯定能成功。”
许听月终于扭过头正视江望之:“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厉害。”
话虽然这样说,可许听月的脸上已经有了笑意。
江望之两手交握,目光凿凿看向她:“就是这么厉害。你一定可以。”
许听月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同学打断:“江老师,补习班已经结课了,以后你去哪里工作呢?还会继续在补习班吗?”
江望之摇摇头:“我后天就飞B市,我在那边跟朋友合伙开了一家翻译公司,最近事情很多,他们已经催我很多次。”
“哇!翻译公司!”同学们艳羡的感叹,“翻译欸,听起来就很酷。”
另外有同学反驳道:“不对不对,江老师不是做翻译,是开了一家翻译公司。他是老板呀,以后见面不能喊‘江老师’,要喊‘江总’了!”
“江总,江总!”同学们兴奋的起哄。
江望之无奈笑着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开翻译公司是为了能吸引更多的翻译人才,能为各行各业提供更加优质的翻译服务。我的本意也是想让翻译行业越来越壮大,从事这行的人才原来越多。所以 —— ”
他顿了顿:“所以,开翻译公司做老板不是我追求的目标,成为一个精益求精的翻译,带动更多人喜爱这个行业,加入这个行业才是我的初心。”
江望之举起手边的果汁:“今天这顿饭既是给你们加油鼓励,预祝你们旗开得胜,也是一顿告别宴。我去B市之后估计会很忙,所以用今天这顿饭跟你们告别。”
同学们纷纷举起杯子,许听月也拿起了那杯热水。
“谢谢你们给了我这段美好的时光,”江望之说,“成为一个老师,传道受业解惑,这是值得我一生收藏的美好经历。我忠心的祝你们往后尽是坦途,顺遂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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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市里的时候已经快三点了,大家尽兴的告别散场,许听月上了江望之的车。
许听月的脸色比早晨好看了不少,最起码有了血色。
江望之有些愧疚:“带大家出来踏青是我临时起意,思虑不周,抱歉。”
“只是不凑巧,不用说抱歉,”许听月又补充道,“生理期而已,也不是什么严重到需要道歉的大事。”
许听月惯来冷淡又内向,江望之似乎没料到许听月能如此坦然的在他面前谈起‘生理期’这三个字。
许听月余光发现江望之有些惊讶的目光,侧头迎上他:“怎么?”
她耸耸肩:“生理期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是每一个女生身体健康的表现,不用这么惊讶。”
江望之笑起来:“不是惊讶这个,是惊讶你。”
“惊讶我?”
江望之点点头:“你比半年前我刚回国的时候外向许多。要是半年前的你在这里,也许只会简单的说声‘不用抱歉’。我想,就算你心里觉得‘生理期’不用避人,也应该不会主动开口和一个男人谈论此事。”
江望之的重音放在了 ‘主动开口’ 四个字上。
这倒是实话,许听月想。
展露心声,毫无保留的表达内心所想,这是许听月一直不擅长的方面。在表达清意思的基础上能少说一个字就少说一个字,是她一贯遵循的原则。
车子开的飞快又平稳。许听月看着路边飞快后退的路灯和建筑,心里忽的有些伤感。
—— 她已经不记得这是她第几次坐江望之的车,但她心里隐约明白,从今天往后,也许她永远也没有机会再坐到江望之的副驾位置了。
车里有淡淡的薄荷香气,跟江望之身上的味道一样,清冷却又让人沉醉。
许听月暗暗深呼吸几口气,似乎是下意识的想要牢牢记住这种味道。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却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幼稚的可笑。
她清了清嗓:“你后天去B市,是不是以后不会经常回来了?”
许听月侧头看他。
江望之有好看的侧脸,线条流畅又凌厉,像起伏的山峦。
他“嗯”了一声:“估计以后只有过年才能回来几天。往后我的工作重心和生活重心应该都会在B市。”
他唇角微翘:“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报B市的大学?”
许听月头摇成拨浪鼓:“我不去了,B市冬天太冷,受不了。”
这个借口用起来最顺口,许听月就心安理得的拿这句话做了挡箭牌,挡住了试图窥探她心底秘密的一切目光。
她的秘密来的隐秘又迅速,等她发觉的时候已经深深地扎进了心底。
许听月觉得,既然到了要说再见的时候,有些事情应该要说明白才行。
“那个……我跟荀琛,”她开口说,“没有任何关系。”
许听月挠挠头,组织了一下语言:“他确实对我有好感,可能也想追我,但是他从来没明说,我也就装糊涂,主要是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因为这件事情分心。不管婉言谢绝还是直接闹僵,我都怕会影响到他的情绪 —— 高考对我们每一个人都很重要。”
话毕,许听月在心里暗自惊讶自己竟然能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
她顿了顿,稳了稳神:“总之,我现在跟他没任何关系,将来跟他也不会发展出‘同学’范畴以外的其他关系。我其实觉得你说得很对,他对我来说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江望之听见许听月的话,心里不由松了口气。还好,这一切都是他想多了。
那个少年言语轻浮,情绪变化又十分浓烈,只因为一杯咖啡就可以兴奋到双颊通红。可许听月性格内敛,有些冷淡又倔强。
抛去他们的年纪和马上要高考这些外在因素,单从他们两人本身来看,就根本不是一路人。
江望之心里漫上不知从何而来的高兴和轻快,这让他觉得有些怪异。
他摁下心中莫名而来的思绪,只简单说了句:“那就好。”
车子停进车库,许听月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跟在江望之挺拔的身影后面,亦步亦趋跟着他向前走。
他们进了电梯又出了电梯。
“那,再见,”许听月的手握紧自家的门把手,有些艰难的抿了抿唇,“再见江望之,祝你一切顺利。”
江望之微微低头看着她:“再见许听月,也祝你一切顺利。”
作者有话要说:拒绝生理期羞耻从我做起!!
该羞耻的从来都不是我们,而是那些觉得我们应该羞于提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