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听月念完课本里的课文,一抬头,发现墙上的钟表时针指到了8和9之间。
她吓了一跳,原来已经这么晚了,竟丝毫没有察觉。
停下来才觉得嗓子有点干,幸好陈方英上周给她换了保温杯,现在里面的水喝起来还是温温的,很好的缓解了她嗓子的疲劳。
爸爸妈妈一定急坏了,许听月边想边飞快的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将随身听放回原位,关灯下楼。
楼道里也静悄悄的,只有许听月的脚步声回响。她有些害怕,一边下楼一边小心的回头张望,好像那些黑黢黢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跳出一个怪兽来。
出了一楼大门,有风吹过来,街上喧嚣的汽车声、说话声让许听月总算放松了下来。
她迈步朝公交站牌走,刚抬起脚,又立在了原地。
—— 江望之正在不远处倚在车上抽烟。
明亮的烟头亮亮暗暗,青烟将他英朗的轮廓遮的朦朦胧胧。
许听月没想到他竟没走。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是应该若无其事的从他身旁走过去,还是应该自然的跟他打声招呼,像那些天生就会社交的人一样,大方又得体的问一句:“你怎么还没走?”
但很显然,许听月并不是后者。
万幸,在许听月思索出自己该怎么办之前,江望之先看见了她。
“许听月,”他叫她,然后快速将手里的烟头掐灭,一个抛物线扔进路旁的垃圾桶里,“走吧,我送你回家。”
见许听月有些怔,江望之补充道:“我已经跟你爸爸妈妈打过电话了,说你留下来练口语,我一会儿把你送回去。”
许听月听见这话,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走过去,昂起头看他:“你怎么还没走?”
江望之拉开车门,:“王哥留我说了一会儿话,我也是刚下来,看见你还没走就等你一会儿。”
许听月点点头:“那……谢谢你。”
“上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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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灯飞快的从窗户外划过去,车子里响着音乐,声音低低的,许听月听不太出来是什么歌。
“王校长留你这么晚,是有什么事吗?”许听月先开了口。
“没什么事,”江望之握着方向盘,“他想留我在补习班当老师。”
许听月眨眨眼睛:“你一定拒绝他了。”
江望之笑了两声,侧头看了一眼许听月。女孩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更加晶莹,有着小鹿一样的敏捷和聪灵。
“你怎么知道?”他问。
许听月晃了晃脑袋:“你不是准备去B市开翻译公司吗,我想 —— 补习班的工作应该不是你心目中梦想的工作,所以你应该会拒绝他。你想做个翻译,不是吗?”
江望之点点头:“是。我不仅想做翻译,还想让更多人加入这个行业。虽然王哥开出的薪酬很诱人,但那不是我心中所想,所以我拒绝了。许听月,你猜的很准。”
一曲终了,新的前奏再次响起。
这次许听月终于听清楚在放什么歌。
是王菲的《乘客》。
“高架桥过去了,路口还有好多个……”
许听月觉得这首歌非常应景。
旖旎的嗓音游荡在并不算狭小的车子里,若有若无的烟草气味和一丝淡淡的薄荷清香萦绕在许听月鼻尖,让她有些恍惚。
外面昏暗的灯光从车窗外亮起来又飞速的滑过去,周而复始。
补习班五点半下课,就算王校长跟他聊这件事,也不至于聊到这么晚吧。
许听月回想,刚刚她下楼的时候,明明记得校长办公室早已经关了灯。
她转过头,在黑暗中偷偷注视着江望之的侧脸。
许听月的心忽的漏跳了两拍。
难道,他在等我?
许听月被自己荒诞的想法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怎么了?”江望之余光瞥见她的动作。
许听月找了个借口:“我的口语是不是很差劲?”她声音恹恹的,“你不用顾及什么旁的,直说就是,我现在需要清醒一下。”
江望之想了想:“这得看跟谁比。如果把你的口语跟其他同学相比,是很好的,甚至可以说 —— 很不错。但是……”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寻找一个不会显得太直接的词语:“但要是跟你的目标相比,我觉得还有提升空间。”
许听月垂下头:“还有提升空间 —— 也就是离我的目标还有不小距离。”
她又抬起头,声音里有些与她年龄不相符的冷静:“江望之,我听得懂。其实你不用这么婉转,我自己的水平我自己最清楚,没什么不能接受的。还有大半年时间,我觉得还来得及。”
红灯,江望之稳稳将车停在路口,转过头看她:“以你的天分来说,完全来得及。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不过是因为你周围没有语言环境所导致的。第一个问题是你在念英文的时候还有些汉语的惯性发音,第二,你现在还停留在‘念’和‘读’的阶段,而不是‘说’英文。你懂我的意思吗?”
许听月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你说的对,特别是第二点。我一直觉得自己说英文的时候别扭,但是总找不出哪里不对劲,你这样一说我似乎明白了。在英文说出口之前,我总是在心里面想好应该说什么,然后像背课文一样把我准备说的话背出来,而不是像我们平常用中文说话的时候一样,是自然而然的‘说’出来。对吗?”
江望之点点头:“这一点如果能克服,你的口语一定没问题。”
许听月高兴起来,她想张口说些什么,中控屏幕上却显示有电话打进来。
她一下子噤了声,因为她看见屏幕上出现的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 Vivian。
江望之接起电话,车里响起女人的声音:“我才看见你的未接来电,我刚刚在洗澡,怎么?”
江望之语气轻快:“没什么,想问问你明晚有没有时间。”
叫Vivian的女人似乎在吃东西,话语随意:“怎么,回来了?明晚见面?”
江望之低低“嗯”了一声:“有没有空?”
Vivian笑起来,笑声爽朗又阳光:“吃饭有空,工作没空。明晚你准备预约哪件事?”
江望之跟着笑起来:“当然是吃饭,知道你难得清闲,不会搅了你的假期。”
Vivian痛快的应了下来:“那明晚见。还有,明晚我想喝一点,所以不想开车。”
江望之十分配合:“好,我明晚去接你。”
电话挂断,被中断的音乐再次响起来,却显得莫名有些突兀。
许听月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她在这一刻才第一次清晰的认清了她和江望之之间年龄的差距。
他属于大人们的世界,而她相较于江望之来说,不过还是个小孩子罢了。
电话那边的人跟江望之是什么关系似乎不言而喻,许听月别过脸去,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昏黄路灯愣愣出神。
接电话前车里还算融洽的氛围一下子好像又跌入冰点,许听月想说些什么来缓解气氛,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跟江望之,还真的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还有两个路口就要到家了,江望之先开了口:“上次,我在路上看见了你跟一个男生在一起。”
许听月转过头来:“什么时候?”
江望之想了想:“周一晚上,大概九点。”
许听月想起了荀琛,那天她和荀琛一起去了那家皮具店。
许听月“哦”了一声,总算明白了为何昨晚江望之会那样说。世界还真是小,她跟荀琛就出来一趟,路上短短不过五分钟,就正巧被江望之给撞见了。
“下了晚自习不回家,是去哪里了?”
许听月的手指捏紧了腿上的书包:“没去哪儿,走了走,接着就回家了。”
江望之声音低低沉沉,带着些语重心长:“许听月,我可以为你保守秘密,但我希望你能清醒一点。你成绩不错,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就要高考,我不想看见你在最后关头因为这种事情而影响到你的成绩。”
许听月气到想笑:“这种事是哪种事?”
江望之侧头看了她一眼但是没再开口说话。
许听月嗤笑一声,扭过头去看窗外,自己咕哝一声:“还好意思说别人,自己不也瞒着家里偷偷谈女朋友吗。”
“你说什么?”江望之皱起眉来,没听清楚。
许听月摇摇头:“没什么。”
她懒得解释她跟荀琛之间的关系,也觉得没有必要解释。
若要解释,就势必要告诉他自己那天晚上去做了什么。许听月不想说,准确的说是不想白费口舌。江望之肯定不要她赔,但她又一定要赔,说来说去都是说的废话,做无用功,许听月想想就觉得累。
车停进车位,两人下了车。
江望之走在前面,他身高腿长,步幅很大,许听月就跟着他亦步亦趋往单元门里走。
一路沉默无话。
许听月心底发笑,思忖也许江望之正在对她的‘冥顽不灵’而感到气恼。她竟从眼前这位年轻的“叔叔”身上看见了些莫名的喜感。
电梯到了5楼,两人出了电梯。
江望之倒是没急着开门,他回身看向许听月:“回家吧。”
他叹了口气:“你的事情我不会告诉别人,但我说的话,你要好好想一想。”
许听月更想笑了,她憋住想要上翘的唇角,从包里摸出钥匙开门,压低声音悄声说:“你放心,你的秘密我也会替你保守。”
江望之一怔,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刚想要张口问,许听月已经捂嘴偷笑着溜进门内。“哐当”一声门被关上,只留下江望之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楼梯口一脸茫然。
良久,他无奈笑着摇摇头,开了自己家的门。
现在的小孩,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