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吵闹

陈二郎夫妇从镇上拎着一条肉回到家,已经快要中午了。日头悬在正当空,明晃晃的照下光线,使得院子一角那团桃粉色华丽耀眼。

“妹妹!”陈二郎快走两步,先进了院子,大声说道:“哥给你带糖回来了!”

陈宝音蹲在陈有福旁边,看他修理农具。锄头的木柄有些松了,不大趁手,陈有福削了一块楔子,准备填填缝隙。

杜金花出门去喊跑出去玩的孩子们了,因为外面道路泥泞,杜金花担心闺女摔跤,没让她跟着。陈宝音就蹲在陈有福跟前,爷俩儿一个闷不吭声修理农具,一个安安静静地看着。

听到陈二郎的喊声,陈宝音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二哥。”

陈二郎笑嘻嘻的,看着自己的新妹妹,把两只手都伸出来问她:“你猜猜,糖在左边还是右边?”

紧跟在后面走进院子的孙五娘,撇了撇嘴道:“人家什么出身,你什么出身,一块破糖,巴巴儿的献到人跟前了,也不看人瞧不瞧得上。”

陈宝音在淮阴侯府长大,那不是一般的富裕人家,那是一顶一的权贵人家,再往上数,那就是公主郡主了。什么好东西没吃过?

想到陈二郎拿出三文钱,买了一个糖人,好生收在袖子里,一路上自己不吃也不给她吃,咬定要给新妹妹吃,孙五娘心里不痛快。金来、银来都没得吃!

她眼神不友好,但陈宝音没看见似的,扶着膝盖站起来,指着陈二郎左边袖子道:“左边!”

陈二郎笑吟吟地道:“猜对啦!”伸进左边袖子里,动作夸张地掏出一个糖人,“当当当!”

陈宝音笑弯眼睛,伸出手:“谢谢二哥。”

“好看吧?不仅好看,还好吃呢,这是镇上做糖人最好的高老头做的。”陈二郎眉飞色舞地道。

孙五娘撇撇嘴,补了一句:“比别家还贵一文钱呢!”

陈二郎没反驳,笑嘻嘻的,对陈宝音眨眨眼:“哥对你好不?”

陈宝音一口咬掉糖人的头,提纯不够的麦芽糖有甜味儿,但跟她从前吃的比起来,味道差远了。她从前吃的什么呢?陈宝音想起来,有玫瑰糖,莲子糖,酥糖,芝麻糖……

她仰起头,冲陈二郎笑:“二哥,我以后也对你好。”作为一个农女,她以后不会轻易吃到糖了。别说是侯府自己的厨子做的精致美味各色糖块,就连市集上三文钱一根的糖人都不会轻易见到了。

“哎呀,傻妹妹!”陈二郎被她直白的回应,一下子笑倒了,眼底涌起一丝无奈,大手在她头顶上揉了一下。

真假妹妹的事,不光给杜金花带去了重创,对他们全家人来说,都造成了深深的影响。琳琅怎么样,陈二郎不想说了,但他真的妹妹回来了,陈二郎希望她是个好姑娘,能跟家里相处好,至少不要伤娘的心。

现在看着,的确是个好姑娘。像他们老陈家的人!陈二郎高兴了,远远看见被杜金花叫回家来吃饭的孩子们,大笑着就迎上去,一把抱起金来,举高转了三圈,然后放在地上,又把银来抱起来,让银来骑在他脖子上,自己发出马儿的声音,唏律律的往远处跑去,银来发出一连串的咯咯笑声。

杜金花牵着大孙女往院子里走,黑下脸道:“刚叫回来,孩子还没见过姑姑呢!”

七岁的小姑娘兰兰,瘦瘦的,眉毛稀疏,头发细黄,是个典型的黄毛丫头。她眼神很安静,好奇地往陈宝音瞧来。

五岁的金来就不一样了,生得浓眉大眼,结实的跟小牛犊似的,看了一眼新姑姑,很快注意力被满院子的飘香吸引走了,用力晃着杜金花的手,大声叫道:“奶奶,奶奶,在做什么好吃的?”

杜金花在他后脑勺削了一巴掌,道:“吃吃吃,就知道吃!”然后才道,“炖鸡呢!”

正要让两个孩子叫姑姑,冷不丁听到一声尖嚎,吓得浑身一个哆嗦。

“叫什么叫?叫魂儿呢?!”她怒道。

“娘——”孙五娘从西屋跑出来,大声道:“金来、银来的被褥怎么放到我们屋来了?!”

原来是这事?杜金花平静地看她一眼:“宝丫儿回来了,让金来银来睡回你们屋。”

“睡不开!”孙五娘跺脚道。

杜金花撇撇嘴,不惯着她:“不让金来银来回去,那让你们妹妹睡哪儿?睡地上?”

孙五娘眼珠一转,指了指东屋,说道:“叫金来银来跟大哥大嫂睡,正好给他们屋添点喜气,说不定大嫂还能再怀一个,生个男娃呢?”

咚!厨房里传来一声,像是什么摔倒了。

兰兰连忙跑向厨房:“娘?”

家里一向是钱碧荷做饭,钱碧荷不在院子里,那肯定是在做饭。

杜金花顾不上厨房里的动静,见大孙女跑了,也不管她,指着孙五娘的鼻子就骂:“胡说八道什么?你让金来银来睡东屋,那让兰兰睡哪儿?净瞎出馊主意!”

孙五娘干脆利落地抬手一指:“叫兰兰跟妹妹睡。正好儿!”

见她安排得明明白白,杜金花彻底火了,地上散落着陈有福修理农具剩下的木料,她随手抄起一根树枝,朝孙五娘打过去:“就你长嘴了!你这么能耐,这个家要不要给你当啊?”

孙五娘是不介意的。但她也知道,不能搭这个茬,一边叫嚷一边躲闪:“娘,你不愿意就不愿意呗,生这么大气干什么?”

还生这么大气干什么?混账娘们儿不气她,她能生气?杜金花撵了几圈,没撵着人,刚病愈的身体有些吃不消,慢慢停下来,重重喘气。

丢了树枝,两手叉腰,仰起脖子冲天大喊:“陈二郎!给老娘滚回来!”

她收拾不了这泼妇,还收拾不了她儿子吗!

“娘。”陈宝音刚才在外围观战,此刻见战场平息了,小心翼翼地踩着还没干的地面走过来,轻轻挽住杜金花的胳膊,“不要生气啦。”

生什么气呢?有什么好生气的?陈宝音心里觉得二嫂说得有道理,不愿意就说不愿意,犯不着搭理她,生气不值当。

但她也知道,生气才是人之常情。

“娘不气。”杜金花冷眼睨着孙五娘,“跟有些人,生不着的气!”

孙五娘还在那点头:“是啊是啊。”厚脸皮的样子,差点又把杜金花的火点起来,她全没在意,忽然看到陈宝音脚上的大棉鞋,顿时哈哈笑起来,“宝音,你这穿的,哈哈哈!”

太可笑了,太招笑了,锦衣华服配破棉鞋,真是笑死人了!她笑得前仰后合,圈里的鸡都被她吵得咯咯直叫。

“你个混账东西!”杜金花一下子恼了,手里的树枝用力扔过去,“你妹妹没鞋穿,你还笑!你笑什么?没心没肺的混账娘们儿!”

孙五娘腰肢一拧,闪避开了,嚷道:“琳琅的东西不是没带走吗?娘拿出来给妹妹穿不就有了?”琳琅的身量跟她差不多,孙五娘盯上很久了,可是婆婆不给她。

“你——你要气死我!”杜金花一下挣开闺女的手,扑过去打孙五娘的嘴。

这时陈二郎回来了,咯吱窝下面夹着银来,进门就道:“好热闹啊!”

热闹个屁!杜金花追不上年轻利索的二儿媳,转头看向陈二郎,拨了拨脸旁的乱发,说道:“宝丫儿睡正屋。”

陈二郎愣了一下,就明白过来了,把咯吱窝下夹着的银来放地上,手掌没轻没重地拍了下小儿子的脑袋瓜:“那金来银来睡回来。”

这还像句人话,杜金花哼了一声,眼角夹了孙五娘一眼,懒得搭理她。二儿媳就是个泼妇,不讲理还没眼色,搭理她干什么!

“娘,那琳琅留下的衣裳和鞋……”孙五娘却没逃过一劫的轻松,倚在门框上嗑瓜子,还惦记着。

不等她说完,杜金花猛地拔高声音,大吼起来:“不许提‘琳琅’!”

震天一吼,把所有人都惊住了。

孙五娘的瓜子嗑歪了,扎到肉里去,疼得她皱起脸,哎哎哟哟,呸呸呸起来。

陈二郎傻了,看看亲娘,又看看婆娘,张大嘴巴。

“以后谁也不许再提!”杜金花一字一顿地道,沉着脸,目光扫过家里人,包括厨房方向,最终停留在孙五娘的脸上,“叫我听见一次,老娘的鞋底子可不认人!”

孙五娘老实了。

牙龈被瓜子壳扎破了,一嘴的铁锈味儿,她小声说道:“不提就不提,干嘛……”

“咳!”陈二郎瞪她一眼,“快晌午了,还不帮着大嫂做饭去?”

孙五娘反瞪回去,随即也哼了一声,拍拍手,扭着腰往厨房去了。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陈二郎瞄了眼妹子脚上的大棉鞋,眼角抽了抽,抬起眼睛说道:“我找找金来银来的旧衣裳,一会儿给娘送过来,给宝丫儿纳鞋底子。”

“算你还有个哥哥的样儿!”杜金花说道,脸色没好看到哪儿去。

陈二郎脸皮厚,不在乎亲娘的这点脸色,嘿嘿一笑,一如往常的俊秀和热情,还道:“那是,我可是亲哥哥。”说着,视线在泥泞的院子里扫过,又看了看宝丫儿脚上的大棉鞋。

作者有话要说: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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