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山书院后山的一处,是学院的禁地。大多数学子都不知道的是,竹林往里有一处茅草屋。
此刻茅草屋里正传来交谈的声音。
“苏清,何为良臣?”
只见老人须发皆白,着一身黑色长衫。言语间手上动作不停,正在沏茶。如此寒冷的天气,屋内却未点炭火。
“学生愚钝,私以为择主而事,以民为立身根本,方为良臣。”
苏清拿过老人递来的清茶轻抿一口,恭敬答道。
老人放下茶壶,随性的靠在椅背上:“普天之下,莫为王土,如何择主而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学生以为,世间无不可为之事。”
苏清说着,从书篓中拿出一沓纸,递给了面前的老人。
老人神色未变,拿过苏清手中的纸,翻过几张后,脸上多了几分喜色。
“几月前,若有人同我说,我还会收弟子。我定把人从山下赶到山下去。”
“现下看来,倒是老夫果断了。哈哈哈。”
茅草屋中的老人,正是苏清的师父仲兴平,拜师后,过几日便会给苏清布置一些课业。
仲兴平是大厉朝建平四年的新科状元,当年他不过双十,是当今皇帝正式掌权后的第一届科举。起点颇高官职三品,却在建平二十四年隐退,远不到本朝七十致仕的年纪。
今年为大厉朝建平三十四年,离开官场十年,朝中早已记不得仲兴平这号人物了。
“老师,前几日钱主簿来找学生,应是新任知县快到了。”
方之术的任期本就要到了,又碰上了前头的事情,换任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此事我已知晓。府试可有把握。”老人仔细翻看起苏清带来的课业,还拿出笔进行批示。
苏清接过了沏茶的活,随后说道:“不出意外,学生应在前三。”
“哼,我仲某人的的弟子,若不拿个府案首,说出去都怕被那群老家伙笑话。”仲兴平略带愠色的眼眸中,流转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学生自当尽力,不负老师的教导。”苏清却已经见怪不怪,恭敬的应了一声。
“你院试后,我就会离开庆平县,到时来京城此处寻我。报竹林散人的名号,自会有人领你。”
仲兴平望向北方,眼中神色不明,却有一股苍凉之意。有些人安稳了太久,也该动动位置了。
“学生了解,定不会让老师等太久。”
随后仲兴平又给了苏清几本书,已有些倦色,就让苏清离开了。
此刻,宋家家中。早几日起,府中的小厮丫鬟就已经把角角落落都打扫了一遍。
在宋家几人翘首以盼中,去外祖家半年的宋月朗终于归家了!
门口终于有了动静,打开门,只见马车上下来一大一小两位公子。
青年男子是宋月娇的表哥刘玉易,宋刘氏大哥的幺儿。他身穿一件月白色锦袍,有这一双桃花眼,见着宋家人,笑盈盈地喊了几声:“二姑,二姑父,表妹,让你们久等了。”
宋月朗则被裹得严严实实地,像个球一样滚进了宋刘氏怀中:“爹娘,姐姐,朗儿归家了。”
“外面冷,咱们进去说。”宋父赶忙招呼两人进门,脸上的笑意就没消失过。
宋月朗在宋刘氏怀中,还不住地偷瞄宋月娇,以前姐姐不是很喜欢看见他,可是他喜欢姐姐。
宋月娇看见了弟弟的小动作,不禁好笑,然后伸出手:“姐姐抱抱,看看朗儿重了没。”
于是在几人惊异的眼神中,宋月娇接过了弟弟,稳稳地抱在了怀中,还贴了贴脸。
哇,滑溜溜的!小团子眉目清秀,睫毛很长像个小扇子一样,好气地看着姐姐。
“姐姐,朗儿给你带了糖。”宋月朗从怀中掏出几颗纸包着的糖,献宝一样递到宋月娇眼前。
“好,姐姐一会吃。”宋月娇已经被小团子甜化了,糖有什么好吃的!能有小团子甜嘛!
宋刘氏是江南金陵人,会与宋父成婚,也是因为宋父早年去江南经商,碰上了恰巧偷溜出门的宋刘氏。
庆平县偏北,属于南北交界的地方,一开始刘家也不愿女儿远嫁,宋父两年间多次登门表明心意,最后才成就了这一桩婚事。
宋月朗出生后,刘家人就未见过,半年前才让刘玉易和一众家丁上门接走,到金陵小聚,结果这一去就是半年。
宋家父母虽宠爱宋月娇,对宋月朗也是关怀备至的,这么久不见,自然是想念的紧了。
宋刘氏想抱抱儿子,可是宋月朗赖在姐姐身上不愿下来,便放弃了。心中吃味,这个小没良心的儿子,碰上姐姐就巴巴地黏上去了。
“二姑,祖母是真舍不得朗弟,要不是您多次来信,怕是要再留半年。”刘玉易笑起来还能看见梨涡。
“玉易,辛苦你了,这十几日舟车劳顿的。”
宋刘氏吩咐丫鬟端上来热茶和点心,都是刘玉易和宋月朗喜欢的。
“二姑客气了,我也只当是带着朗弟游玩。还是二姑家的点心最合胃口,”刘玉易从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说话间总带着一股子豪气。
“到时让你带些走,现下天气冷,放的住。”宋刘氏对这个娘家侄子也是十分疼爱,就他最像自己大哥,想来也已经好几年未见面了。
“谢谢二姑。表妹,你之前还嫌弃朗弟,看来是口是心非了。”刘玉易说着望向正在窃窃私语的姐弟俩,他上次来接人时候,表妹的表现并不是如此。
宋月娇停下和弟弟玩耍的动作,看向了刘玉易:“表哥说的对,我一个人也太冷清了。有了朗儿正好。”
她那现实里的弟弟,可没有宋月朗这么可爱,整日里都只会说她是没爹没妈的乞丐。
再看一眼还是好萌呀!
寒暄了好一会,随后宋父带着刘玉易去安顿下来。宋月朗也累了,在宋月娇怀中睡了过去。
睡前迷迷糊糊地还想抓着她:“姐姐,明儿还要和朗儿玩贴贴。”
“好,睡醒了,姐姐再来找你。”宋月娇把弟弟给母亲,揉了揉酸痛的胳膊,三岁的小孩已经不轻了。
宋家父母看着姐弟俩感情好自是欣慰,宋月朗出生后,宋月娇闹了好一阵,觉得弟弟抢走了父母。
后面虽然宋月娇不闹了,也对这个弟弟很是冷淡,今日确实是没想到。
回房后,宋月娇仔细回想了,从进门起大家的反应,猜到原主应该不喜这个弟弟。
也正常,独生女十几年,父母都说只她一个,突然蹦出了弟弟。但她宋月娇不一样,现实中爹不疼妈不爱,有个这么软萌的弟弟,自然是喜闻乐见了!
对了,上一次母亲还说云游货郎!原主根本没上心,她也不记得这事,大晚上的去哪找云游货郎去啊。
“小花,月朗记性如何啊。”宋月娇寄希望于小孩子忘性大,这都半年了,说不定他已经忘了。
“小姐,少爷自小过目不忘,您这都忘了。”小花歪着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小姐,还以为小姐少爷的关系缓和了呢。
“啊这,本小姐是考考你,怕你忘了。”宋月娇一脸尴尬地打哈哈,原著误我!这么重要的信息,竟然一个字没提,宋月娇的弟弟这不是个神童吗!
这可不好糊弄啊,宋月娇托着脑袋,思索了一会。
“有了!”
然后让小花拿来了纸笔,打算给弟弟写个童话故事当礼物,拿起笔想起她不会写繁体字!四舍五入是个文盲了。
于是第二日,宋月娇提着宝珠家的点心,找苏清去了。
“苏清,就打扰你一会,也不让你做白工。这些点心给你,还有这块玉佩,挺适合的送你了。”
自上次突然的拥抱后,宋月娇是第一次见到苏清。不敢直视苏清的眼睛,声音低若蚊吟。
苏清接过东西,轻笑道:“娇娇,怎么都不敢看苏某了。”
宋月娇抿嘴,按下自己小心思,告诫自己。这是苏清!你惹不起!跑这趟又是做什么。
随后努力让自己面无表情,语气潇洒地说:“我这是怕苏清哥害羞,毕竟你们读书人都讲礼。”
“倒是苏某考虑不周了。娇娇你我已有婚约,倒也无妨。”
苏清说着就上前牵住了宋月娇的手,往书院里面走去。
宋月娇人都傻了,不是说古人都古板得很。特别是读书人,大庭广众之下不会做亲密的举动。
到底谁是古人,谁是现代人啊!不愧是他,有一群后宫的男人。不过苏清好歹是一帅哥,她也不吃亏就是了!
苏清的手掌整个包住了宋月娇的手,骨节修长的手指,不想他本人一样清冷,反而十分温暖。
苏清带着宋月娇和小花到了一处亭子,书院常有会客或者诗会的地方。
随后他去拿了纸笔,宋月娇就百无聊赖地等人。
三月的天气,雪说下就下,宋月娇本身是个南方人,对于雪总有无尽的好奇。就算她穿书一个月多,庆平县的雪了下了好几场,她依旧很喜欢。
“小花,又下雪啦!”
苏清打着伞,拿东西回来看到的第一幕,就是披着天青色斗篷的宋月娇,在雪中捧着雪笑。
这一刻好像,某些东西不太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出自西汉司马迁《史记》的第一百二十九章“货殖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