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人说话,姬琉还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叶真却莫名放下心来。他看起来虽然十分骄纵,也修为高深,但却正如宫徵曾对龙做出的评价一样,他们并不肆杀。
兴许也正是因此,宫徵才会带上叶真,顺道历练一番。
姬琉这般做法大概还是不通人情,叶真已然明白过来,自己先前猜测错误了,这姬琉哪里是情窦初开,他只是不知从何处听说了这种故事,自己也照猫画虎罢了。
其实在这件事里,有一点叶真一直不解,这也是为何她开始没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眼下她终于问了出口:“您是龙王,寿数动辄千万年,陆姑娘不过凡人,随您一去龙宫便等同与家人永诀。”
“而且再过五十年她垂垂老矣,你又该如何待她?”
谁知姬琉一点被问住的慌乱都没有,他哼了一声,骄傲而理所当然地说:“这有何难,与我成亲自然会结伴侣契,往后她便是与我一般的寿命,一样的修为。”
说着有些委屈地看了陆芸一眼,“要不是你不同意,我们之前就可以结契,也不必担心龙宫太深,你受不住,要在这破地方待着。”
是了,海底压强越深越大,修士有灵力护体不觉得什么,可陆芸只是凡人,她受不住的,想来这也是此地被姬琉设了结界的原因。
然而,陆芸的反应比他更委屈,她不像叶真和宫徵,知道姬琉的“无害”,此时声音还是颤抖的,“可我,我要那些做什么?我想回家,再说我与景和本就青梅竹马,也早已过了三媒六聘,怎可负他!”
“你和我也是青梅竹马。”姬琉不满道。
叶真忍不住插了一句:“没有人会和金鱼青梅竹马的。”
此言一出,姬琉气愤的眼风袭来,她立即肃容,只当什么都没说过,但本来担惊受怕的陆芸已经忍不住笑了一声,连宫徵嘴角都似乎抽搐了一下。
好一会,也不知是因陆芸一番剖白,还是叶真一句戏言触动了他,姬琉若有所思道:“陆姑娘既然已与他人定亲,我也不会强人所难。只是,我听说你们凡人对女子贞节看得极重,你如今失踪半天,确定那定下的鸳盟别人还当真?”
一听这话,叶真就心道不好,这姬琉不通世情,对凡间封建糟粕倒是打听得清楚。再悄悄看了一眼陆芸,她果然已经脸色发白,显然经此提醒,回过神来自己出嫁当日无故消失意味着什么,一时间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了。
姬琉自然看出她的忧虑,便说:“如此我与姑娘打赌,若你归家一切安好,那此事就一笔勾销。然,若你家人,你未婚夫对你有怨言,你就要回到这里嫁给我。”
听完,叶真忍不住皱眉,这姬琉当真是一派胡言,她正欲开口,却见师父递过来一个制止的眼神。而姬琉又对他们师徒说:“你们二位在有结果前,不可告知林、陆两家海底之事的实情。”
说这段话时,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叶真便知道是动了真格,不容他们讨价还价。只是她仍不明白,这本只是非常简单的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陆芸尽管焦心,却还是答应了这打赌。
姬琉唤出一只巨大的蛤精,看起来与假扮喜娘丫鬟的几只十分相似,外壳是五彩斑斓的白色,变幻着炫目的光彩,久视令人几欲头晕眼花。
贝壳打开后,他们坐了进去,姬琉指尖轻点,一道与连廊处相同的结界打了进来,接着蛤精缓缓游出连廊,往海面去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叶真总觉那结界过来时,她余光还扫到了一道微弱的光,消失在头顶处。
“老师,他不跟我们一起上岸吗?”叶真只当自己眼花了,回头问起宫徵正事。
宫徵环视贝壳,猜测道:“这里有他分出来的神识罢,龙乃一海域之主,等闲不可离开。”
也对,这蛤精本就是他的手下,自然可以充当他的耳目。
“陆姑娘不要比肩地仙的寿命和修为,不要龙族成堆的天才地宝,只苦苦求他放自己归家。”宫徵忽然问叶真:“若是你,当如何?”
叶真听完,却是愣了一会,仔细想了想才说:“我尚不能决断,不过无论选哪条路,我自当抓住机会修行,壮大自身。不论是求他放我归去,还是就此认命与他过日子,若以后再有这般情况,若自身不强,还是会面临这样的难题。”
她从红坎村到这里,见过危机,但仔细思考更多是侥幸,叶真没有一刻停止修行的想法,便是这缘由。
陆芸怅然若失道:“与仙子相比,我委实是不思进取了,竟只想着嫁人,安然度日。”
宫徵摇头,“人各有志罢了,并无高低之分。”
他顿了顿,又问:“我好像还不曾问过你,为何而修行?”
这个问题,叶真还真不好答,她主要是因为穿书知道自己的命运,不甘心任由剧情摆弄而死去,“我想好好地活下去,我有仇家,是不进则死的。”
前半句是答宫徵的问,后半句则是解释与陆芸,她还真不是因为什么大志向,生死攸关罢了。
陆芸很意外,她没想到自己看来呼风唤雨的修士,境遇竟也如此危险。让叶真觉得疑惑的是,宫徵也略微有些意外,难道他本以为自己有更高大上的理由?
蛤精游得飞快,总之,不比他们下去时那么长时间,叶真便看见了越来越亮的天光,水面也近了。
出了海面,远远便看见几人在岸边等着,正是陆芸的家人和林景和。
结界离开水便自然解开了,宫徵挥袖将他们三人一起带到滩涂上,蛤精则不远不近地停在那里,浮浮沉沉的也不回去,果真像是宫徵说的,充当着姬琉的耳目。
“阿芸!”陆夫人第一个冲了过来,抱着陆芸就哭,“你可吓坏娘亲了,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她身后,林景和亦十分关切地看过来,然而他看着看着,便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陆芸是他亲自接上花轿的,那嫁衣如何,他当然记得。可眼下,他看在眼里,却发现陆芸所穿的并不是那一件,而是一身流光溢彩,精美珍贵异常,一看就不是凡物,恐怕终他一生都无法送给陆芸的华裳。
叶真见他们抱头痛哭,正疑惑姬琉说的“打赌”一事要怎么进行,就见陆老爷十分恭敬地朝自己拱手,“二位不知如何称呼?有劳送小女回来,是否到家中一坐?”
闻言叶真心中震惊,她和宫徵,陆老爷都是见过的,这会儿怎么就不认识了呢?
转过脸去看宫徵,他却十分平静,仿佛对此状况早有预料。再看陆芸,自然也是一脸迷惑,她正要说话,却忽然发现自己开不了口。
而那面前三个人神情已经发生了变化,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陆老爷目含恼怒,陆夫人十分哀切不舍,林景和先是惊讶,进而变得不信任起来。
他率先开口:“二位为何不让阿芸自己说话?你们嘴里说出来的,我一个字也不信,快说,你们是否逼迫于她!”
叶真只觉莫名其妙,但在陆家夫妻和林景和看来,从那蛤精的壳中下来的,本就是陆芸和两个头顶螺壳的妇人,而非叶真和宫徵。
之后他们询问,其中一“螺女” 竟告知,陆芸与龙宫有缘,已和龙王拜堂成亲了,凡缘将了,是回来拜别家人的。
眼下听了林景和的质问,“螺女”笑言:“逼迫如何,自愿又如何?公子难道不介意未婚妻失踪多时,与他人成过亲?”
“螺女”神情高傲,语气轻蔑,林景和却毫不动摇,“阿芸绝不会弃我,她失踪难道不是拜你们所赐?至于拜过堂,我只庆幸对于龙王的威逼,她没有以死反抗!她活着我总能想办法,死了却什么都晚了。你怕是还不知吧?有两位仙长已然入海寻人,你们所做当为天道不容,小心天打雷劈!”
他话音刚落,眼前似是被“撕去”一层迷雾,哪里还有什么“螺女”,陆芸身边的正是叶真和宫徵,而她身上穿的,也还是那件亲手绣的大红嫁衣。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陆老爷又惊又喜。
而陆芸抱着陆夫人,道:“爹,娘!女儿无事!”
“景和……”她才唤了一声未婚夫,泪水便簌簌地落下,又张了几回嘴都未能成言。
林景和刚才的话她自然都听清了,他信她,还将她的性命安危放在第一位!
“咳,”宫徵清了清嗓子,回头看着叶真头上紫玉琵琶所化的簪子道:“姬公子可死心了?”
叶真被他看得心里一惊,只觉头上好像有股压力,忙将簪子取下,问:“这是怎么回事?他的神识不是该在蛤精身上吗?怎么在我这儿?”
宫徵笑着指了指那蛤精道:“它们擅长制造幻境,小者名蛤,大者曰蜃。方才你们所见所闻,皆是它所造幻象。”
簪子上一道琴弦闪过微芒,姬琉的传音出现了:“哼,它算什么,还有,你这琵琶我还勉强愿意待一会,能得我神识依附,是你的荣幸!”
“好了,这打赌我认输,”他说回正事:“当初我化形时,是发了愿要向陆姑娘以身相许报恩的,眼下既然她真心不愿嫁我,只能换一个方式。”
原来如此,叶真这才明白为何姬琉这么执着,甚至不惜掳走陆芸。
地仙化形,发愿与佛修相似,都是必须达成,否则将来修行会成心魔。
“此后十年间,我护扶临庄风平浪静。”姬琉继续说:“本只想报你一人,哼,眼下分给整个村庄了。”
姬琉言下之意,觉得陆芸亏大了。
不过,陆芸似乎完全不觉得,她本以为自己狠狠地得罪了龙王,会连累乡里,没想到现在村子反而因祸得福,她高兴都来不及呢,喜笑颜开起来。
“老师,当初救他的人如果是男孩,他怎么完成这发愿啊?”
陆芸几人已经归家去了,叶真师徒还留在滩涂上,她忽然想起这个问题,忍不住问。
宫徵还未开口,簪子颤了颤,姬琉的声音传来:“若是男孩,我化形时自会化为女子,这有何难!”
……
“你不回去吗?”叶真生硬地转移话题。
姬琉不屑道:“你这破琵琶我还不稀罕待呢!不知好歹!”
他话音落下,叶真感觉手上一轻,回头看海中,蛤精也不知何时消失了,姬琉的神识想来也已经离去。
“他在气什么啊?”叶真不解。
宫徵摇摇头,看了一眼簪子后却说:“这是你的机缘。”
不等叶真问个仔细,他又提醒道:“此行结束你又该闭关几日了,蓬莱,快要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曰蛤,大曰蜃。皆介物,蚌类也。”——《国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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