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一转眼分龙日已至,宁州城比先前还要热闹,因为住在附近小一些的城镇也来了,一时间城中住宿价格飙升。

白衣老头骂骂咧咧地从红尘酒家出来——他嗜酒如命,听说宁州最好的酒都在此处,便想来这留宿,没想到不仅房价是寻常两倍,还早已客满。

他一把年纪,胡须邋遢的样子,却穿一身出尘的白衣,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行人难免侧目。只是他浑不在意,一路不紧不慢地拐进一小巷,好事者跟在后面,却眨眼间不见了他的身影。

这正是救了喻志凌又强行收他为徒的修士,他自称飞白真人,喻志凌不愧是修行的天才,才不到一个月,已经可以挪动了。

当然不是他自己起身走动,他原来受的乃致命伤,飞白真人用灵药辅以功法才保他身体不溃败,却必须日夜躺在那,不可搬动。

拜师后,这一个月里飞白真人传授他心法,他进步神速,已经隐隐摸到了入道的门槛,这肉身的伤自然也恢复得很快。酒喝完了的飞白真人,不愿意再待在那简陋的山洞,就将他放在板车上,进了城。

“都让你多养神休息,瞪着眼睛在这看鸟呢?”飞白真人回到板车边,就看见喻志凌睁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你不会是害怕吧?为师在此地设了阵法,你一点闪失都不会有,怕个蛋!”

喻志凌虽然知道应该尊师重道,可他这个师父,时常让他十分无语,只好问:“如何?师父找住处可还顺利?”

他一说,飞白真人又想起与好酒擦肩而过的遗憾,一脸可惜道:“潮汐阁来收徒,到处都是凑热闹的,都住满了。嗐,我们再去城西看看。”

说着手上掐了个法诀,那便自己轱辘轱辘地动了起来,喻志凌已经非常适应了,只好奇问:“潮汐阁收徒?这又是怎么回事?”

“每年这个时候,大城池都有宗派来挑人,人家是挤破了头都要当个外门弟子,老夫主动收你为亲传你还不乐意……”

飞白真人说着又想起刚捡到喻志凌时,对方对当自己徒弟不屑一顾的表现,又唠叨起来。

——

红尘酒家里,飞白真人刚离去,宫老先生便拿着二胡下了楼,准备开始下午场的说书。他远远看见一个气呼呼走掉的背影,多嘴问了掌柜一句:“什么人?气势很大的样子。”

掌柜却见怪不怪,“唉,一个想投宿的小老头,知道没地方了,就生气呗,还嫌弃我们涨价。可是这全城都在涨,我总不能不跟上呀!这种人,我见多了,没事。”

想来是真的见多了,宫老先生摇摇头不再管,走到了惯常的位置,开始说书。今天潮汐阁开始报名了,所以叶真同他告了假,没有来。

原先在船上,他也不过是本着顺手而为罢了,并未想过再与他人有所关联。不想这宁州的茫茫人海里,竟然又遇上了,宫老先生看得出叶真对修行很感兴趣,可他没料到她如此执着,就算自己告知不是修士,她也不见失望。

如此坚持又不想走捷径,有所求却光明坦荡,宫老先生孤僻久了也难免有些动容,愿意为这小辈提点几句。

结束了说书,他按例从厨房领来自己的饭菜,刚吃上却见叶真进了酒家大门。

这些日子她几乎天天都来,掌柜的都眼熟了,直接给叶真指道:“喏,你老师在那儿,刚吃上呢。你吃了没,要不要来点饭菜?”

叶真婉拒了,她跟刘凌绫和余柏报完名就去吃了晚饭,这才过来的,没想到倒是老师这边今日结束得迟了,这才吃上晚饭。

坐下后,她主动为宫老先生斟了茶,并不急于说话,见状宫老先生也像平常一样慢条斯理地继续吃饭。

这桌子在角落,还算清净,他用晚饭便索性不换地方,淡淡地开口问道:“如何?今日可是有什么难处?”

“难处没有,有些许疑惑。”叶真坦白道:“潮汐阁今日是来者不拒,可却并不曾选拔,凡是填了姓名的都得了一本小册子,让我们回家自行研读,静待消息。”

实话说,叶真有那么一点点失望,她本以为至少会测个灵根。不想今日那长老甚至都没有露面,只由管事和几个弟子主持报名。

“什么册子?”宫老先生问了一句,就看见叶真面露迟疑,了然道:“是功法?还是口诀心法?”

见他一下就猜到,叶真立刻反应过来,这种方式恐怕在这大陆不是潮汐阁独一份的,于是照直说来:“我还未细看,但应该不出这几样。”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未曾想过还没入门先派发功法,看老师的反应,想来应该别处也这样。”

宫老先生叹了口气,说:“我亦是猜测,近来关于他们的传闻很多,我也略知只派了一位长老。想来要他一一查探你们灵根悟性,实在费事,那些管事和弟子修为低下,当然也无法承担此责。”

叶真点头,她今日过去观海楼,一路上都乱哄哄,吵闹得很,还未来得及细细思考潮汐阁这些举动。眼下听宫老先生所言,也觉得有理,不知他们会在宁州待多久,但总不会待个一年半载,叶真猜最多一个月。

“该如何你应当清楚,我反正不会,那册子你也不必给我看了。”宫老先生说。

“不过,”叶真还有一事不甚明白,“我还以为功法心法这些东西都是门派机密,潮汐阁倒是大方,还没入门就让我们看了。也没有特别提到要保密,大概已经传阅开了。”

这却是她不了解此修真界的情况了,宫老先生像是没想到她会有此疑问,“这种功法,大概是连外门弟子都不会学的,非常初级的。”

他说到这里却突然止住了话头,不过叶真没太在意,而是顺着他的话说:“所以这些功法即便流了出去,也并不碍事,说不定本就是潮汐阁从各地搜寻来的简单功法。”

她说着说着,忽然想起前些日子,魏月燕说宫老先生未必一点修为都没有,这时叶真便在心中猜测,是否那些不能拜入宗派的散修,就是从这种流传在市井的册子上学的。

不过猜归猜,她面上半点不露,毕竟宫老先生一直说自己只是个普通说书人,她又何必去挑破呢?再者,万一魏月燕误会了,那就太尴尬了。

两人似乎都各有思量,却又都不曾发现对方的不对劲,再随意交谈了几句门派收徒之事,叶真看时辰已晚,便起身告辞。

外头大街上已是华灯初上,五月末宁州正是梅雨季节,今天虽然没有下雨,空气里却仍弥漫着些许湿气,连带着仿佛街灯都晕开来,整个城池朦朦胧胧,路上的人也有些看不真切。

叶真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脚步,她总觉得身后的某张脸,反复出现。

这多少有点奇怪,从红尘酒家回锦绣衣坊,路途不近。这么长一段路,这人都是同路吗?他还一直在自己身后,按说叶真没有特地走得很快,对方是个男子,应当不久就会超过她。

可如果这就认定人家是跟踪自己,那也未免有些武断,但得罪过封天才这件事,她还没忘记,今天报名虽然没看到对方,但他想必也是去了的。

路过一家脂粉店铺时,她便顿了顿步子,转身走了进去,隔着货架看向外面,却不见什么异样,都是匆匆而行或结伴的路人。

既然这样,她也就暂且压下了怀疑,换了条路回去锦绣衣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