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从泗水坐船到宁州,要行三日。

叶真没有多少钱,买了最末等的票,与好几名女子一起挤大通铺。

除去睡觉时间,她便一直待在甲板上透气,不少人同样耐不住客舱憋闷,都聚集在此,谈天说地。

“贾兄弟可是会弹琴?”

忽然,人群里有人指着一少年的包裹问,叶真依言望去,果然见到包裹开口处露出的琵琶弦轴。

贾姓少年似乎不善言辞,他见人问起,只默默取出琵琶来,人们起哄想听,他便调弦弹拨起来。

曲调愁怨哀伤,叶真觉得有些微妙的诡异,不过同在异乡为异客,思念故土亲人而不自觉弹出这调子,也能理解。

渐渐得不管是叶真还是在场的人,都仿佛随着琴声,短暂地魂归故土。

叶真想起了还没穿越时的日子,那真是……爽又完全不爽。

作为一个没有继承资格的富二代女儿,叶真的素质教育也没被落下,几岁就开始学名媛礼仪,学艺术。可巧这乐器学的就是琵琶,只是她生来反骨,十几岁改学吉他玩乐队,礼仪课溜出去赛车和各式极限运动,一直平安无事。

反倒是年岁渐长,终于认命安静下来,接手公司时,出了意外穿书了。

哦,她在书里呢,叶真猛然从某种回忆中惊醒,环视一周发现除了斜对面一个靛青道袍的老者,其他船客也似她方才一样,陷入了最深的记忆里。

她的动作大了些,贾三郎发觉后抬头瞅了一眼。

一曲弹罢,人们才纷纷“苏醒”过来,对贾三郎交口称赞。

这时贾三郎终于开口说话了:“可有人亦能鼓?”

他声音干涩嘶哑,像是不知多长时间没说过话一样,叶真不禁皱眉。船上多是农夫渔妇,市井小民,哪里会这玩意儿,便没人应他。

贾三郎又重复了一遍,一遍又一遍,问话声音越发低沉干哑,像刀背刮着贴片,让人汗毛耸立。随着问话,他眼睛也越瞪越突起,仿佛随时要掉下来一般,周围的喧哗声停了下来,大家面面相觑,不知他怎的仿佛生气起来。

叶真也觉得不自在,她“啧”一声抚掌道:“我会!”

她声音清亮,众人连同贾三郎的目光顿时都看过来,见她荆钗布裙却明眸皓齿,说出这话时柳眉轻扬,自有一番精神气。于是又纷纷起哄,让她弹琴。

接过贾三郎递来的琵琶,入手冰凉彻骨,叶真不禁打了个寒战,她稳下心神,看着对方手指上黑色的玳瑁甲问:“你的义甲可否借我一下?”

贾三郎呆呆地坐了一会,才从袖中拿出一包新的牛角甲片递给她,叶真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手上的玳瑁甲也不知是用什么粘上的,竟异常贴合,像是自己的指甲一般。

但她也没有多想,缠好义甲后试了试音调,便开始弹奏,弹的是著名琵琶考级曲目,十面埋伏。

虽然她反骨,但对乐器本身没有厌恶,多年不弹还有些想念,今日听贾三郎鼓琴,反倒手痒起来。

她初初几个音有些滞涩,但很快就连贯激越起来,似有无数兵马连营,金戈交战,刀光剑影。让人心中澎湃,都没想到,叶真一个看着瘦弱伶仃的女子,会弹这样的慷慨之歌。

食指抹过弦弹完最后几个零落的音,叶真抬头,却见贾三郎脸色煞白,嘴唇还有些哆嗦,不禁皱眉问:“你可是晕船了?”

而这时其他人才重新注意到他,也七嘴八舌地询问,贾三郎从叶真手里一把拿过琵琶,谁也不理会就回到客舱去了。

“嘶,这小子是咋啦?”有人奇怪的问,但没人知道,此前也没人认识他。

“不会是觉得没姑娘弹得好,觉得丢人了吧?”

叶真摇头,“我不及他。”

这是真话,她毕竟多年不练了,不过是选曲激昂容易鼓动人心,其实贾三郎技艺更纯属,他曲中的哀思也更细腻动人。

不过大家都是看热闹,也不甚在乎,要看饭点到了就三三两两散去。

唯有那蓝衣老者还没走,淡声对叶真说:“你可知贾三郎是什么人?”

闻言,叶真边将右手的牛角甲解开来,边说不知,“难道是什么有权有势之人,您怕他报复?可您也听出来了,我不及他也没下他脸面。”

“非也,”老者看着叶真手里的牛角甲,卖了个关子,“我姓宫,你可要我带路?我知道他住在哪间房。”

这宫老先生,可算是勾起她的好奇了,于是叶真二话不说请他带路。

两人到了客舱,一路下台阶,到了最底下一层,叶真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艰苦的位置。宫老先生在一间怎么看都住不了人的房门外停下敲门,敲门声十分有规律。

三五息后,门无声地开了,正是那贾三郎。只是他的脸色白中带青,一见是他们,又瞪起眼来,这回两颗眼珠子翻着真的从他眼里滚了下来,贾三郎又咧嘴笑,长长的舌头从嘴里掉了出来。

心大如叶真,这时也被惊得后退一步,她总觉得是不是光线昏暗,贾三郎做了个夸张的鬼脸。

但眨了好几下眼睛,门里的人仍然是眼眶和嘴黑洞洞的模样,她手里的布包都快拿不住了。宫老先生侧头看她一眼,拿过装了牛角义甲的布包,往门里一递,“回去!”

随着他的喝声,这舱底莫名亮堂了些,叶真觉得眼前一花,那门就合上了,什么眼珠子、舌头,通通都消失了。

走上客舱后,叶真犹觉得云里雾里,她迟疑着问:“宫老先生,刚才这是?”

仔细打量了叶真,发现她脸上已无惧色,只有浓浓的不解,宫老先生才说:“贾三郎是鬼。”

“啊?”叶真慢了半拍反应过来,鬼啊!从她穿来就知道这世界有鬼,可今天才第一次见。

不知她心里的想法,宫老先生继续说:“这鬼弹琵琶,专寻夜行的客船,如果船上没有另一个人能弹,第一次他会露出鬼脸吓人。之后变化成其他模样,再行上船,重复弹奏,若还是没有人能弹,他就会吸食生气,饱吃一顿。”

“船上的人被吸食了生气会怎样?”叶真好奇问,“若有人能弹呢?”

宫老先生望着舱外浓重起来的夜色说:“会沾上些许晦气,倒霉一阵子吧,至于有人能弹的话,他就会到了突破修为的关口。”

“鬼也要突破么?”

“当然,鬼修亦在三界内,如何例外?”宫老先生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桌上的茶杯,“这个关口,他若忍不住找替身,或是害死人,那么就算突破失败,魂飞魄散。”

叶真听完张了张嘴,半晌才说:“那刚才,他是成功了?您帮了他吗?”

她现在百分之八十肯定,这位宫老先生,只怕是修士。

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宫老先生才说:“是,你手里有他的物件,所奏之曲又充满战意,鬼最怕就是这种,因而他已被激怒,将你视为欲杀之人。”

“嘶,”叶真后知后觉,是他救了自己一命,忙起身郑重道谢。

“因缘际会罢了,”宫老先生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问:“你先前当真一点不曾察觉?”

叶真老实摇头:“没有,我从没见过这些,额,不是凡人的存在。”

说完她想起不对,她见过一条蛇妖的尾巴,不过只是暼了一眼,没有直面,算了,四舍五入就是没见过。

宫老先生听完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说什么了,直到两天后靠岸,他都一直自己待着闭目养神,叶真也没有机会再问他什么。

经此一役,越发让叶真笃定了想要修行的决心,进了宁州城,很快就打听到各修真宗派收人的消息。

五月二十,分龙日。

这日前后天下宗派皆会在各大城池收徒,经鉴别有资质的人,会带回去进一步试炼。

资质好的便会进入内门,太差的也可留在外门,或是宗派领地下的城镇干事。

这世界来都来了,叶真觉得总要去试试自己能否走上这条路,才能甘心。

唯一的问题就是,没钱了。

宁州不愧是东南之要冲,繁华非常。乍一看也没有满天飞剑,或是带耳朵尾巴的妖修。然而叶真在城里逛了一下,仔细观察后发现,民居以坊为单位,都设了各式法阵,大的商行、市集和酒楼食肆,亦是同样。

到了夜幕降临时,有些便会发出淡淡光芒。更明显的是有人闹事时,叶真围观了一回,不知是哪里来的修士,仗着自己有修为想吃霸王餐,结果饭店的护院拿了法宝将此人直接按在地下,他吓得立刻付钱灰溜溜跑了。

着实让人叹为观止。

这番见闻让她意识到,在红坎村时见过的,南荣留下的铁链图纸和黄符等,非是孤例。在这里凡人可用的法器法宝,比比皆是,应该拿出去卖也不打眼。

她立马找了个典当行,一打听果然也收,只是她留了个心眼,没有一下把完整的铁链拿出来,而是拆分成了四段,当给了不同的典当行,伙计们只当她是捡到的残件,没有询问什么,就是给的钱不多。

做完这些,叶真想起一件事来,她传闻里已经死了的丈夫,未来的龙傲天男主,此时正在宁州附近。不过她一点也没打算去找,反而一心想着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