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外的土路,没有灯火,不知何时一大片乌云缓缓移来,将月亮渐渐遮蔽。
抬轿的队伍有些许慌张,特别是没经历过的几个小年轻,脚步都不稳了起来,连带着轿子也颠簸了一下,里头锁链哗啦一响。
“镇定!”老村长回头低斥,“还没到时候呢,不会有事的,别自己慌里慌张把人惊醒了。”
闻言,几人连忙稳住,队伍又重新开始按着脚步往山谷行去。
越接近山谷入口,道路就越崎岖,轿子自然也不似开始时那样稳当。老村长有些担心叶真会突然醒过来,吵嚷起来。不过他几次回头,都没有动静,没有丝毫异样。再想到此处已经远离村子了,他们有好几个人,就算她醒来,也改变不了什么,这才略放心了些。
“村长!先生!”先行过来,守在入口的村民远远看见他们,就迎了上来。
老村长问:“如何?”
“一切如常。”
得到这个答案,在场的人心里都安了一大半。村长看向赵先生,后者从袖里取出一本厚厚的书册,似乎还夹杂着黄符,他对赵娘子说:“看好为父的步子。”
紧接着就往前踩着古怪的步伐,迎着夜色走入山谷中,而他每踏出一步,就在原地留下一张黄符,令在场的人万分讶异的是,这黄符无火而自亮了起来。
随着赵先生的深入,大家都慢慢看清了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大约是圆形的台子。
“都别只顾着看!”老村长忽然低声朝抬轿子的几人道,他们本就绷得紧,这下都轻轻抖了抖,连带着轿子也晃了下,而被悄悄掀起一角的帘子,也正好随着晃动的掩饰落回原处,无人注意。
老村长瞪了他们一眼,示意赶紧跟上。
这步法怎么踩,当然是之前就让几人练过的,只是他们头一次看到术法,难免心头震撼,又隐隐可惜他们村这地儿无法修炼,只能靠着仙人留下的法宝见一见仙迹。
轿子按赵先生同样的步子抬了进山谷,他们将叶真搬出来放到圆台上,赵先生借着微弱的符光端详了一下她,确认还未苏醒,便示意其他人原路返回。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只朱砂笔,打开书册按着顺序在圆台周边描画。
做完这些,他也迅速地原路返回入口了,只是他每退出去一步,就捡回一张符纸,等到了山谷口,再看里面已经是一片漆黑,什么都无法看清了。
老村长与他确认无误后,沉沉地开口道:“走吧,快到子时了,我们天亮了再来。”
而此时,山谷里圆台上,叶真坐了起来,她早在赵先生描画符文时,就将眼睛悄悄睁开了一道缝,观摩了整个过程,又看了一遍他回去的步法。
她手脚处的铁链,竟然也跟着脱落下来。
这当然不是因为质量不过关。
穿越前,叶真曾看过这本小说的影视化项目,虽然没有功夫看完正文,可项目中还有关于世界观、设定和势力分布之类的归纳,被单独列出来了,这些她都是看过的,只不过因为剧情太离谱才搁置了项目。
现在,多亏看过这些,她知道铁链上的环之所以明明没有锁,却能束缚人,全是因为铁匠按照村长给的图纸刻上了符纹。
她刚才在轿子里时,就用提前藏在袖子里的发簪,一点一点磨损了其中一个符,这东西是需要一环扣一环的,一处被破坏便整个失去了效果,不过是松松的几个铁环,一下子就能脱下来。
本来叶真还担心这符文有保护,结果发现并没有,大概是当初南荣家族赐下时,从未想过会有凡人想着去破坏它。
刚才一直装睡,叶真身体都有些僵硬了,活动了四肢,便跳下圆台去看那赵先生最后绘上的字符。
一看她就笑了,虽然她原本对玄学没什么了解,可是八卦的符号,几乎每个华国人都能认出来。
但是为什么画这个?按剧情来说,这个阵是用来“诱食”的。
南荣家族在山谷深处豢养的,是一只名为修蛇的妖,它以象为食,吃一只需要消化一段时间,修为越高需要的时间越长。因而就算这修蛇处于消化完了的状态,人类也不在他的食谱上,更别说很可能碰上人家刚吞进去一头大象,正忙着消化,哪来的兴趣吃你这小小的凡人?
这阵就很有必要了,叶真管它叫“诱食阵”,会让修蛇不知饥饱,不挑食物,只要是活的都吞下去。
叶真并不知道眼前的“八卦”,并非正常顺序,因而才会起到时修蛇发狂之效。不过这也不妨碍她依样画葫芦,以对待铁链一样的方式,破坏它的效果。
只是身上没带朱砂,叶真想了想,子时越来越近,她决定一试,用力咬破了食指,迅速地将其中一个符纹里中空的一横填上,然后跳下圆台躲到一边去。
没一会一阵声响远远传来,大约是修蛇滑行过来时碰到山石,叶真不自觉地咬着嘴唇等待,确认它不会发疯捕食。
倒不是因为怕它伤害村子——开玩笑他们要把她推出去,虽然知道村长也是被蒙骗,不得已的选择,可生死攸关之事,不可能再心无芥蒂。
但叶真担心,如果修蛇还是失控冲出山谷,南荣家的人一定会立刻发现,前来处理的修真者,大约会有办法知道自己逃走了。叶真不知道南荣家有没有给红坎村的人下什么记号,如果有,那她逃出去了也会继续面临南荣的怒火和追杀。
所以最好的结果就是,阵法失效了,修蛇半路折返,山谷里无事发生,村长们以为她死了,而南荣一族不被惊动。
现在这样,就是最不冒险的冒险之策,人活着总是要冒险的。
胡思乱想之际,叶真忽然发现声响停了下来,周围一片死寂,然而有一道视线,从山谷深处向她探来。她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真切地知道,那修蛇在从远处注视着自己。她要紧牙关,强忍着转身逃走的冲动,然而之前的梦境此时忽然从脑海深处涌出来,她不知不觉已经把嘴唇咬破了,嘴里一股血腥味。
不知过了多久,摩擦山石的声响重新响起,死死盯着那边的叶真,看见了巨大的黑色蛇尾,正向着另一边缓缓滑动。
它回去了。
叶真“噗通”一声坐到地上,她把嘴里的血吐出来,随意擦了擦脸,觉得自己真厉害,居然没有被吓尿。
不知不觉月亮已西下,叶真不能再耽搁了,她挣扎着站起来,腿有点软,但实际生理上,她并不疲惫。
出了山谷,叶真瞧见那块写着“谷中有妖勿入”的石碑,摇了摇头。
她之前借口给喻志凌建坟,就是过来找这山谷的,本以为要按书中描写找上许久,不想红坎村大大方方地立了块碑,防止别人进去。
她正好在碑后面挖了个坑,陆续带了些要用的行李,藏在里面,填上后又在上面压了块大石头。
现在搬开石头,把里头的包裹拿出来,她迅速地找出预先准备好的带血衣服,当然是鸡血。又回到山谷的圆台,将衣服撕碎抛出去,正要离开,看到之前扔下的铁链,本着也许可以卖钱的想法,把它也塞进了包袱里,这才出了山谷,脚步轻快地往县城方向走去。
而就在叶真脱离原书命运,走出红坎村的这一晚,宁州城外的一个山洞里,被绷带裹着全身,像尸体一样的青年眨着眼睛醒了过来。
此人正是喻志凌。
“诶诶诶,小子你别乱动!”他一醒来就想坐起身,一旁正在打坐的修士模样的老头忙出声阻止:“老夫我这辈子都没治过人,你是第一个,可不能死了啊。”
“老、老伯,请问……”喻志凌艰难地想问问现在是什么情况,但说出来的话断断续续。
好在老头一看就明白他的意思,懒洋洋地告诉他:“你被熊妖揍啦,差点就死啦,幸好老夫路过,给你一剑杀了它。怎么样小子,感动不?要不要以身相许,我看你根骨清奇,很适合当我的徒弟。”
喻志凌开始还听得很认真,后面只觉得这老头越说越离谱。他努力抬了抬头,磕磕碰碰地表达了自己的感激,然后又说自己无法修行。
谁知老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说:“古有不战而屈人之兵,今有你这个、这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憨憨。”
这仙长似乎很喜欢乱用成语,喻志凌听得汗颜,但他心里记挂着叶真,等老头说完又急忙问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家。
老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对修仙毫无向往的人,他挑眉道:“你同行的几个人都逃走了,说不定这会儿你妻子已经知道你死了。”
听完,喻志凌着急起来,老头笑话他:“你着急也没用,这伤以你凡人之躯,没个一年两年好不了,到时你妻子说不定早改嫁咯。我看你还是叠起心思,跟着我修炼罢。”
喻志凌却很笃定,他说:“不、不可能,阿真她,才不会随便嫁人。”
“哈哈,你这小子倒是自信,觉得人家姑娘一定给你守着啊?”老头笑着问。
其实不是自信,但喻志凌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叶真这个姑娘,她跟别人不一样,“嫁人”此事本身,她一点都不在乎。
老头还是没有放弃收他为徒的想法,“行了行了,你既然如此着急,更应该随我修炼,这样三五个月就可以自如行动了。”
他竟然不是拿自己开玩笑,喻志凌这才发现这仙长是认真觉得他有资质,不免感到奇怪,于是又说了村里人都不能修炼的事。
老头听完也啧啧称奇:“你们不会是被骗了吧?哪有因为出生地方就决定能不能修炼的?都要试过测过才能知道,况且你小子的根骨,凭老夫多年来看人的眼光,绝对是剑修的好苗子!”
仔细想过后,喻志凌点头临时拜了师,开始修炼老头传给他的心法,待伤势好转,再行正式拜师礼。
在他努力修炼,想早日康复回去见叶真时,叶真已经坐上了县城前往宁州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