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阿真,可真是个苦命人。”

村子里这几天的话题都是叶真,消息传来,她那出去做生意的丈夫,死在外头了。

“要我说,这人啊就得惜福,不该惦记的就不要惦记,不然还是得出事。”一个老伯摇着头说。

他们红坎村世世代代都没有往外跑的,听了仙长们的话留在这里,虽然土地贫瘠了些,大伙儿生活穷了些,可平安呐!

所以他这么一说,围着的村民们也觉得有理,附和起来,说叶真男人不该出什么远门。

正说着,村口远远地走来一个挑水的身影,人们渐渐住了嘴,来人可不就是叶真。

她瞧着瘦,可劲儿真不小,都是打小一个人生活练出来的。

走近了,路过人群时,叶真清晰地看见了他们脸上,想掩饰却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怜悯,暗暗叹了口气,只当没看见,默默地走回家去。

进了院子,把那破破烂烂的门随意拴上,反正也没有东西可偷,叶真把两桶水倒进水缸里,又把桶和扁担放好,才一屁股坐到门边的小马扎上。

她有些累了,眼神空茫茫地落到虚空不知何处。

何时才会有转机呢?

搁几十年前,她从未想明白过的“被生活压垮”是怎么个垮法,今儿是全明白了。

咦?为什么说几十年前?

因为叶真是穿越的,她在和平又发达的二十一世纪华国活了二十多年,一个意外莫名其妙地穿到了这片大陆上。

别人穿越是回到古代,当个王妃皇后,再不济也是种田市井里靠着勤劳发家致富。

可她呢?她到了一个甚至可能不是地球的地方,有妖有仙有鬼,人也不全是可怜虫,因为可以修行。只有不能修行的凡人,成为了三界的夹缝中苟且偷生的存在。

而叶真所在的这个村子,就是这样的凡人地界。

在修真家族的管辖下,有法阵保护,也不必缴纳多少税粮,人家修仙的可看不上这些俗物。

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安分守己。

但这也是为了让大家待在阵法里,不要破坏阵法,都是为了大家好。

故而这红坎村许多代人,便这么听话地生活着。

可叶真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前世”,无论如何都很难像个土生土长的红坎村民。再加上她是胎穿,在其他人眼里,就仿佛天生格格不入。

她爹娘身体都不好,叶真动过要带他们去大点的城镇看大夫的念头,才说出口,就被拒绝了。

“没有比红坎还安稳的地方了!”她爹低低地吼着,咳了几声才继续说:“俺就是死也要死在家里,外头你以为多好?哪里都没有咱们红坎风水好!”

她娘亲在一旁点头,叶真也没法硬拉他们去,就这么熬着,不到一年里,他们就病逝了,由村长安排着葬在村里风水最好的墓地。

那一年叶真这个身体才十岁,此后她便自己照顾自己,一个人长大。

到了十五岁上,就有人找了媒婆上门说亲了,虽然她家里没人了,也穷得很,可人长得漂亮啊!结果叶真全都拒绝了。

另一个世界,女性合法结婚年龄是二十岁这件事,一直牢牢地印在她脑海里。每当被媒婆烦得不行,她想破罐子破摔索性随便应了的时候,它就“倏”一下冒出来。

后来渐渐的村里就有了她眼界高的话儿,不安于室,实在不是好媳妇的样子。叶真就这么磨蹭着,直到十九岁这年,意外认识了喻志凌。

说来奇怪,他就像是男版的她,她的那些匪夷所思和异想天开,只有他不会觉得怪异,不会嘲笑。

然后叶真嫁给了喻志凌。

婚后两人都觉得,一辈子守在这儿,实在不是个事儿,于是商量着打算出去闯一闯。

本来他们是打算一起去的,村长不知从哪儿听说了,来劝着喻志凌让叶真先留下来,等他在外头做成事了,站稳了,再接叶真出去。

这提议算是有理有据,可叶真也许真是天生反骨,她想也不想拒绝了,村长这时只得搬出祖训,说怕叶真要怀孕了,孩子绝不能生在外头。

喻志凌被说服了,他也劝叶真留下。

这一去大半年没有音讯,之后便是他身死的消息传来了。

夕阳的最后一抹光黯了下去,叶真给自己做了顿晚饭,食不知味地用完,机械地清理厨房。

舀了凉水擦洗漱口,锁好门窗,终于躺到床上时,已经是明月高悬了。

静静地盯着屋顶的某处,她忽然想起这还是春天时漏雨,阿凌哥修补过的。

只是好像又漏了,脸颊处不知何时滑过一道水痕,明日要爬上去看看才好。

这么想着,叶真把被子拉到脑袋上,侧过身子蜷缩起来,紧紧地闭上双眼强迫自己睡了过去。

——

第二日上午,叶真起来吃了个饼就去铁匠家借梯子,村里人见了她,都是或可怜或避讳的神情,她全当做没看见。

可是屋顶还好好的,一点破洞都没有。她愣了许久才想明白,原来是自己流泪了。

她又去还梯子,但铁匠家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大约是没想过她这么快能把梯子还回来,他并不在家。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叶真知道他家后院的侧门是不关的,堆放的都是他的工具和边角料,不会有人进去偷东西,她打算把梯子搁那里。

谁知放下梯子刚要走,就隐约听见屋里有声响,真是怪了,大早上的有人在家怎么锁了大门?

莫不是真进了贼?

她猫着腰靠近屋角,声响停了一阵,正以为是自己听错时,屋里响起了铁匠的声音:“这事、这事你让我怎么做得出来?”

紧跟着,村长激动的声音响了起来:“难道我能?那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这说的是什么?叶真在外头听得一头雾水,但这两人锁了门,怎么看都不是简单的事情。她屏住呼吸继续听,好一会他们才继续说话。

“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啊,也不是第一次了,我这一辈子啊都煎熬着,”村长听起来非常痛苦,又言辞切切:“这是为了大伙儿!你阿爹祖父当年都是做过的,你以为他们愿意?我阿爷说,百年前这人选还是仙长亲自定的,可不像现在这样,能选个无亲无故的。”

“那会儿,谁家都闹过,可没有用啊。”村长的声音又低沉了起来:“就是我们家祖上,也送去过人,这都是为了红坎村能活。往后初一十五,多给他们上香供奉吧,有这一遭,下辈子他们定能修行了。”

铁匠似乎被说服了,屋里一时静悄悄的,屋外叶真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算什么?河伯娶妻?米诺斯的迷宫?可是她出生在村里近二十年,好像还没听说过谁家突然没了孩子。

“我阿爹就是熬不过良心,才早早去了吧?”铁匠终于说话了,声音很微弱。

村长:“唉,他是最最心软的人了,三十年一回,他就做了一回。”

原来如此,叶真心想,这三十年前她还没出生呢。

“可是,”村长又说:“你可不能像他一样心软,你家茂林要说亲了吧?你娘子去得早,你这当爹的不能不想想儿子啊。”

“快到日子了,图纸我留在这儿了,切记保密……”

铁匠估计是答应了,村长后面的话叶真没有继续听,她猫着身子离开院子,可不能被发现了。

路过梯子时,她想了想,还是静静地扛起它带走了。

回家路上也一直避着人,幸好这会儿村民多在田里,她就这么没碰见一个人就回家了。

从水缸里舀了一壳水灌下去,才喘着气躺回床上,慢慢回想今天听到的话。

三十年一次,一次一个人,按村长说百年前的情况,这显然是罩着红坎村的修真宗族定下的俗例,而且肯定是要人命的,不然村长不会说什么多上香、下辈子。

而且这选人都要选无亲无故的,就是要避着其他人,免得有人闹腾……

等等,无亲无故,他们看着长大的,现在这村里不是只有自己吗?

叶真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