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陆嘉只当苏晏礼在替她缓解尴尬，忙干笑两声，应道：“借你吉言了。”
说完，她转开目光，煞有介事地眺望不远处烧烤摊的进度。
今天天气暖和，陆嘉只穿了身米灰色套头毛衣，外面配件短款宽松的白色连帽羽绒背心，像个蓬松的雪球。
苏晏礼注视她一会，别开脸，弯唇笑了。
他穿得也少，黑色高领毛衣搭同色西裤，再套件驼色落肩大衣，长度及膝，更显肩宽腿长，如行走的衣架子。
两人一高一矮站在路边，好似一道□□，意外地适配。
过了会，女孩忽然扯了扯苏晏礼衣袖：“快，那边有张桌子空出来了，赶紧！”
话音未落，她人已经像个炮弹一样冲过去。
苏晏礼失笑，阔步跟上她。
刚空出来的餐桌，老板娘只来得及简单收了一下，还未细致擦拭。
陆嘉一屁股坐下去，眼看两只手腕就要搁上桌沿，忽听头顶传来一道沉稳男声：“别动。”
像被按下指令的AI，陆嘉两只手悬在半空。
苏晏礼从大衣口袋中摸出半包纸巾，抽出两张递过去。
陆嘉会意，接过后，一边擦拭桌沿上的油污，一边辩解般说道：“可能放假人太多了，平时这边卫生还挺不错的。”
苏晏礼在她对面的塑料凳上坐了下来，也跟着擦桌沿，淡声说：“没挑剔卫生环境，只是怕你弄脏白衣服。”
陆嘉微顿，听出了解释的意味，之后才意识到他说了句“没挑剔”。
她总算真正放下心来，冲苏晏礼笑了笑：“不会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苏晏礼觑觑她，但笑不语。
不多时，他们的串烤好了。
陆嘉正要起身，被苏晏礼抬手拦了一下。
“我去拿。”
说话间，他人已经站起来，迈着长腿穿过餐桌间的空隙，朝摊子走去。
陆嘉愣愣望着他背影，半晌才想起来，自己连“哦”都忘了说。
她自我解嘲地皱皱鼻子，低头回了两条微信，又忍不住望向跟老板娘交流的苏晏礼。
两人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苏晏礼忽然转身指了指她。
而老板娘也朝她眺了一眼，大概是认出她了，这才将两个装满烤串的铁盘递给苏晏礼。
等他回来坐下，陆嘉好奇问：“怎么跟老板娘说这么久？”
苏晏礼道：“她怕我是冒领的。”
陆嘉噗嗤笑出声，这家老板娘精明是出了名的，有这么一出倒也不意外。
苏晏礼想起刚才老板娘远远看一眼陆嘉就把烤串给他了，便说：“看来你真的是这里很熟的熟客。”
“那当然。”陆嘉拿起一串青椒，“每次心情特别好或者特别不好，我都会来这里吃东西。”
苏晏礼突然问她：“那你现在的心情是好还是不好？”
陆嘉一顿，怔怔看他，像是真被问住了。
或许是眼睛大的关系，苏晏礼发现她的眼里很难隐藏情绪，是以一瞬间的纠结思考都没逃过他的双眼。
他勾了勾唇角，垂头慢条斯理地挑了一串牛肉。
片刻，陆嘉才反问：“听真话吗？”
苏晏礼咽下口中酥软的牛肉，轻笑：“你会说假话吗？”
陆嘉还真不会，起码在他面前不会。
说不清的缘由，可能就是从一开始就在他面前暴露了最真实的一面，她潜意识里已经将他归入自己人行列。
她摇了摇头，认真道：“讲真，来这里是因为心情不好，但到这里之后，心情就好了。”
苏晏礼笑着晃了晃手中的铁签，又拿了串茄子：“这家烧烤的口味确实能让人心情好。”
“不是因为这个。”
陆嘉看着他，一本正经解释。
苏晏礼眉梢轻抬，示意她说下去。
陆嘉有些不好意思：“是因为你。”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跟你在一起就特别轻松。”
苏晏礼定定瞧她，喉结轻轻浮动一下。
陆嘉说完之后，才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未免有些暧昧狎昵，忙摆了摆手解释：“我没别的意思，我跟我最好的高中同学在一块也是这种感觉。就上回你见到的，下雨天一起吃火锅那个。”
她这么一说，苏晏礼心中旖旎顿散。
片刻，他转眸轻笑出声，也不知是笑自己差点被个小姑娘撩到，还是自己竟暗暗渴望眼前小姑娘真来撩他。
他左手食指指背托了托眼镜。
下一秒，他若无其事道：“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半小时后，陆嘉扶着吃撑的胃起身。
苏晏礼也站起来，朝四周看看，再看看明显升糖到两眼迷离的陆嘉，提议：“要不要走走，消化一下。”
陆嘉正求之不得，忙不迭点头同意。
前面有个简易游乐场，摩天轮早几年就停运了，只剩几个维护成本低的项目还在运营。
两人漫步踱过去，发现游乐场旁边还开着几家小店，其中一家摆着□□和气球转盘。
陆嘉惊喜：“现在居然还有这种！”
苏晏礼循着她的目光一望，也有些意外，问她：“玩过吗？”
陆嘉点头：“小学时候玩过，不过从来没打中过。”
苏晏礼笑起来，某个瞬间，他很像个兴致勃勃的大男孩儿：“走，去试试。”
陆嘉正迷失在他莫名璀璨的笑容中，羽绒背心的帽子就被他拽了一下，人也就跟着他往小店走去。
他真的，很喜欢拽她帽子！
陆嘉腹诽。
到了小店前，苏晏礼付了钱，从老板手中接过□□。
正要瞄准，陆嘉忽然拽了一下他的衣角，苏晏礼回头疑惑看她。
陆嘉径直站到他前面，一本正经跟老板交涉：“老板，今天风这么大，气球都在动，很难中的诶！”
现下只有他们两个客人，不过边上围观的倒是不少。
老板约莫考虑到这些潜在客户，眼睛转了转，便大方道：“行了行了，那就多给你们五发子弹，可以吧？”
陆嘉扬唇一笑，让到苏晏礼身侧，得意冲他挑眉：“打吧。”
苏晏礼看笑，下巴朝边上那堆奖品摆了摆，问她：“想要哪个？”
“这么自信？”陆嘉诧异，双目微瞠，随手指了最大那个粉红豹，有点故意刁难他的意味，笑容带点坏，“这个可以吗？”
代表粉红豹的气球在转盘正中心，也是最难打的位置。
苏晏礼：“我试试。”
他语气过分从容，瞬间把陆嘉的期待值拉高。
怕影响他发挥，她目光炯炯，又往旁边让开了点，还拉走两个试图近距离围观的小孩。
苏晏礼嘴角翘了翘，端枪瞄准。
他举枪的姿势很稳，身形也挺拔矫健，乍一看真有点古早港剧里便衣警察的感觉。
陆嘉不自觉屏息。
下一秒，只听砰地一声，紧接着是气球爆裂的“啪”。
她循声看去，只见满盘气球，唯独正中心那个爆了，留下橡胶残骸还粘在转盘上，迎风飘动。
“天！”
陆嘉惊呼，跑到苏晏礼跟前，“是运气好吗，还是你真的会？”
女孩毫不掩饰崇拜，大眼瞠得浑圆。
苏晏礼眸中笑意更浓，只说：“陆嘉，我也当过小孩子的。”
小店老板脸都绿了，看出是个高手，不情不愿将那只粉红豹递给陆嘉，又拉着脸竖起大拇指：“小姑娘，你男朋友厉害的。”
陆嘉心头突跳，抱着半人高的粉红豹解释：“他不是……”
但老板显然陷入“这把要亏大了”的悲伤中，完全没听她说什么。
陆嘉心绪复杂，不敢去看苏晏礼表情。
苏晏礼垂眸睨了女孩一眼，随后把枪还给老板，淡声：“就打这一枪够了，谢谢。”
老板怔然。
但苏晏礼没再看他，又拽了拽陆嘉帽子：“走了。”
消食消得差不多，两人踏上归程。
上车后，陆嘉还有点尴尬，想来想去，跟身旁男人解释：“刚才那个老板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啊，我们俩一看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怎么会以为我们是男女朋友，哈哈……”
她的干笑落在苏晏礼耳中，多少有了自嘲的意思。
苏晏礼指尖点了点方向盘，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回到市区，陆嘉叫苏晏礼把她放在市图附近的二号线，说自己搭地铁回姑姑家。
下了车，陆嘉往地铁站入口走去。
快下电梯时，她似有所觉，转身回望，果真看见苏晏礼的车还停在原地。
在她回头的那一刻，他打了两下双闪，像是在告诉她，他也看到了她。
陆嘉想也不想，连忙举高怀中粉红豹纤长的一只脚，用力朝他挥了挥，如振翅的小蜜蜂。
过安检之后，她想来想去，又取出手机，给苏晏礼发去一条微信。
陆嘉：今天谢谢你，还有你送的粉红豹，很开心！
等坐上地铁，才收到苏晏礼回复：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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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收假后，所有人都回归各自正常轨迹，该上班上班，该上学上学。
陆嘉考虑了一个春节，最终还是决定早日跟张致远提辞职。
她提辞职这天，正是开工后的第一个周五，手上旧订单全部收尾，新订单尚未开始。
坐在张致远办公室，陆嘉心情却异常平静。
很多时候，她虽然爱纠结，可一旦真下定了决心，她也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所以，在说完自己要离开后，她便静静等待老板的回应。
——是的，在决定离开的那一刻，她同时也决定，从此之后，张致远只是她的前东家，曾经的校友，以及终将渐行渐远的朋友。
张致远坐在办公桌后，沉默看着她。
许久，他才开口：“陆嘉，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这几年我能走下来，离不开你的帮助。”
刹那间，陆嘉眼底热气冲撞，无数与张致远一起出差，一起熬夜加班的回忆涌上来。
她忙垂头吸了吸鼻子，低声说：“我也要感谢你给我机会在这一行快速成长。”
张致远听出了她的颤音，一时说不清自己什么滋味。
片刻，他想起陶晚婷的催促，不由又暗自庆幸陆嘉自己提出了辞职，无需他做这个恶人。
张致远想了想，开口：“晚点我叫人跟你交接。”
又似感慨，“陆嘉，你是我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我真不知道没有了你，我该怎么……唉。”
他这话确实出于真心，因此语气格外诚恳。
陆嘉却听得心脏直往下坠。
她突然意识到，对于张致远来说，她作为趁手工具的意义或许远甚于其他。
但下一秒，她又勒令自己不要这样想，因为她也无法否认，自己在与张致远的日常配合中，从他眼里感受到的，不同于其他人的温度。
当然，事到如今，这些都已经没有了深究的意义。
陆嘉想了想，提出下一个议题：“我手上还有两个葡萄牙和意大利的客户，都是我独立开发的，我想自己带走。”
张致远怔住，和善而不舍的浅笑差点直接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