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陆嘉到家后，给苏晏礼发了条微信报平安，之后便洗澡闷头睡觉。
隔天圣诞节恰逢周六，她原想睡个懒觉，无奈被客厅爸爸公放的短视频噪声吵醒。
陆嘉睡眼迷蒙，烦躁地踢了一脚被子。等脑子重启后，睁开眼从枕下摸出手机，查看晚上错过的消息。
除了几个时差客户的邮件外，只有来自苏晏礼的一条未读微信。
苏晏礼说：好，我也到了。
发送时间是她报平安的四十分钟后。
陆嘉不太习惯一段聊天的最后一句话是对方说的，抿了抿唇，下意识想要回复些什么，但看看时间，最终还是作罢了。
都一晚上过去了，未免太刻意，说不定还让苏晏礼也跟着尴尬。
这么想着，她退出聊天框，转而去刷朋友圈。
结果刚点进朋友圈，她就惨遭暴击。
陶晚婷踩着零点发了她与张致远的合照，官宣他们在一起了。
陆嘉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实际看到的这一刻，她的心脏还是剧烈颤抖，泛出针刺状的生理痛意。
她手忙脚乱退回主页，抬眼望天花板深呼吸，这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浑浑噩噩躺了不知多久，妈妈隔着门板的声音把她喊回神：“嘉嘉！嘉嘉！……陆！嘉！十点了，还睡觉呢？你去问问哪个小姑娘像你这么懒！”
“起来了起来了……”
陆嘉没精打采地应了声，匆匆换完衣服一看手机，才八点不到。
她真是服了妈妈，永远比标准北京时间快两个小时。
洗漱完出去吃早饭，妈妈一边在厨房洗菜，一边扬声问她：“今天要不要出去啊？”
陆嘉咬了一口蒸饺，口齿不清：“不出。”
妈妈蓦地从厨房探出脑袋，盯着她问：“今天圣诞节你都不出去啊，没男孩子约你？”
嘴里的蒸饺顿时就不香了。
陆嘉皱眉：“谁规定圣诞节一定要约会啦？”
陆母反诘：“小姑娘家家的，过节不约会干什么啦？”
她瞪了眼沙发上若无其事看短视频的丈夫，忽然带了咬牙切齿的意味，“年纪轻都没人找你出去，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更没人带你过节了！”
陆父恍若未闻。
陆嘉眼尾朝爸爸那扫了下，很快收回。
她听出了妈妈的怨气，有点烦，烦父母总是拿她当出气筒，更烦爸爸从她有记忆来就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
陆嘉声音也大了点：“谁不带你过节，你找谁算账呀，干嘛扯到我头上！”
说完，她囫囵塞进最后两只蒸饺，沉着脸嚯地端着盘子起身，拿去厨房洗。
妈妈还站在水池前，陆嘉拿着抹布挤过去，把盘子接到水龙头下。
忽然，妈妈冻红开裂的双手映入她眼帘。
陆嘉一顿，喉头紧缩，双眼瞬间被热气涨满，嘴里两只蒸饺怎么都咽不下去了。
好一会，她才鼓着被蒸饺撑满的腮帮子，低声含糊地拖着长音：“妈妈……中午我带你逛街去吧。”
--
隔周周一，陆嘉出门前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若无其事地进了公司。
张致远作为老板，总要晚来半个至一个小时。有时要谈业务，他上午直接就不来公司，把外面的工作解决了才过来。
往常陆嘉打完卡坐下后，总盼望时间过得快一点，这样她就能快点见到张致远。
但今天她却默默在心中期盼，最好张致远被别的事耽误，来得越晚越好。
因为，即使过了一个周末，她仍然没想好该怎样面对作为晚晚男朋友的他。
可惜事不从人愿，九点四十，张致远就到了公司，跟他一起的还有陶晚婷。两人亲密挽着手，关系不言而喻。
沿途有机灵的同事唤陶晚婷老板娘，张致远也没说什么，倒是陶晚婷矜持地笑笑，随后扭头看张致远：“是不是叫得太早了呀，致远？”
张致远笑睨她一眼，没说话，但明摆着纵容。
经过陆嘉工位，张致远收了笑，一本正经跟她打招呼：“早上好，陆嘉。”
“早上好，学……张总。”
陆嘉余光瞥了眼笑看着她的陶晚婷，及时改口。
陶晚婷笑意粲然，推了推张致远：“哎呀你快去忙你的吧，我跟嘉嘉聊会。”
“晚晚……”张致远皱眉，神色并不赞同。
陆嘉也撑起淡笑，说：“晚晚，我一堆邮件要回，还要忙出货数据，实在没时间陪你聊天啦。”
张致远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神情，最终什么话都没说。
陶晚婷一脸遗憾：“那好吧。”
她蹦蹦跳跳地推开张致远办公室门，对张致远说：“我陪你工作半小时，然后我就要去做spa，晚点你过来找我，我们一起吃中饭。”
张致远模糊地嗯了声，飞快瞥眼埋头做事的陆嘉，逃离般的进了办公室。
陆嘉盯着电脑，屈指抵了会鼻尖。
之后，她又端起手边马克杯抿了一口，让热水冲淡泛滥的酸涩后，才得以专心工作。
--
接下来的日子，陶晚婷时不时就来公司，和张致远成双入对，朋友圈里也满是她的恋爱日常。
她本就爱夸张，是以恋爱的各种小细节都会被她无限放大，变成朋友圈里数不清的照片、视频以及夹杂各种可爱emoji表情的文案；而张致远从来不发社交平台，因此他的朋友圈依然一片风平浪静。
陆嘉的心绪不断随着陶晚婷的朋友圈剧烈起伏，终于在春节前夕，她选择屏蔽了陶晚婷。
而这段时间，她也很认真地考虑了自己的工作问题。
虽然当初是为张致远入的行，但她也并非没有其他考量。
她想赚钱，赚到能改变命运的钱，赚到能让妈妈跟她一起住大房子过好日子的钱。而张致远创业初期，有稍具雏形的平台和渠道，和他一起干显然是当初很不错的一个选择。
而她自己也争气，手上除了帮张致远打理他的业务外，还发展了几个自己的小客户，每单金额不高，但胜在下单稳定且频繁。
如果她辞职，那这几个小客户是带走还是留下，又是一个问题。
陆嘉在情感和利益之间左右徘徊。
--
转眼到了除夕，晚上苏晏礼回父母那过年。
苏明礼一家也来了，不过与往年一家三口不同，今年多了个张致远。
陶晚婷在工作上虽然毫无建树，但胜在人靓嘴甜，又是目前苏家唯一的嫡亲孙辈，很得苏父苏母宠爱。
拉着张致远甜滋滋地从外公外婆那搜刮了两封大红包，到了苏晏礼跟前，她就有所收敛，规规矩矩地喊了声：“小舅舅。”
张致远学着陶晚婷的模样，也站直恭敬道：“苏总。”
这会一大家子都在客厅，苏母笑着做主：“致远，外公外婆这都改口了，晏礼那边也改了吧。”
张致远察言观色，小心看苏晏礼一眼，见他没有抵触神色，便顺着苏母的意思叫他一声：“小舅舅。”
苏晏礼轻描淡写扫他一眼，勾了勾唇，并未多说什么，只拿出早就备好的两封大红包，递给张致远和陶晚婷。
两人道谢接过，去苏明礼身边坐下。
离开饭还有一会，苏晏礼年底忙得连轴转，这会好不容易趁着春节忙中偷闲，便闲适翘着长腿，拿出手机浏览一些娱乐新闻。
父母与苏明礼一家谈笑晏晏，不时问些张致远家中情况。
过了会，张致远起身去洗手间，兰姨在前为他引路。
视线内人影走动，苏晏礼下意识抬头瞥了眼。
恰好看到张致远小心转着眸子打量家中细节摆设，而后没控制住，流露出一个像是扬眉吐气，又像在说“我终于也有了今天”的表情。
苏晏礼微妙挑了挑眉梢，又看回手机。
也是这时，苏父苏母问及陶晚婷婚事打算。
苏明礼看眼女儿，笑道：“晚晚说了，她跟致远是大学同学，认识这么多年了，也没什么好进一步了解了。等年里跟致远家里通个气，一起挑个日子，春天里就把事办了。”
苏父苏母对视一眼：“会不会太急了？”
苏晏礼忽然插嘴：“两情相悦，双方家世清白，还有什么好拖的，拖久了反倒生出变数。”
苏母压低声：“我们晚晚哪用得着怕什么变数。”
恰好张致远回来，这个话题也就到此为止了。
去饭厅用餐前，苏晏礼看着亲热黏在一起的张致远和陶晚婷，倒是想起了另一个人。
他点开微信，低头操作几下。
--
陆嘉快怄死了。
本来一家人吃着年夜饭，难得举家祥和地在看春晚。谁知春晚导演不做人，放了个催婚催生的小品上去，一下戳到了陆父陆母的痛脚。
陆母幽幽道：“过完年你都二十五了，再拖下去谁还愿意娶你。”
陆父在这种时候就有了存在感，和妻子统一战线：“你不结婚，我跟你妈怎么办？”
陆嘉食欲大败，扒完碗底里两口饭，一桌子硬菜夹都不夹一下，就借口要给客户供应商发祝福信息，躲进了自己的小房间。
于是，父母在外面“这么大了还不懂事”“这一桌菜我们是为谁做的”“现在翅膀硬了说都说不得了”之类的叫嚷声，伴随着楼下小孩放烟花鞭炮的喧嚣声一道传入陆嘉耳朵。
陆嘉果断戴上耳机，趴在书桌前，望着窗外夜幕中一下下绽开的烟火，让自己沉浸在音乐世界里。
正听耳机中唱到“从来虚位以待，何不给个拥抱”，微信突然跳出新信息。
陆嘉点开看，竟是苏晏礼发来了一个红包，封面上写着“新年快乐”。
陆嘉愣了一下，没点接收，只说：我还欠你一顿饭没请呢，你怎么还发我红包啦？
先前平安夜那次，她说了下回她请客，结果年底她忙得要死，压根没想起这茬。
苏晏礼过了会才回：算是你的请客启动资金。
明显开玩笑的语气。
陆嘉紧绷了一晚上的表情蓦然松动一下，不自觉咧开一个笑。
她说：你在暗示我一直不请客吗？对不起啦，实在太忙了。
苏晏礼说：没事，年底我也很忙。
陆嘉松了口气，想了想，又迟疑道：不过红包还是算了，我都到给小孩红包的年纪了。
苏晏礼说：那我更到给小孩红包的年纪了。
他言简意赅：收着，讨个彩头罢了。
陆嘉琢磨了一下，想着微信红包最高也就两百，便道了声谢，点下接收。
果真就是两百红包。
她心里莫名地松了口气，又同他说：新年快乐！
苏晏礼说：你也是，新年快乐。
之后他便没再说话。
陆嘉百无聊赖地划拉几下屏幕，看到他刚刚那句“我更到给小孩红包的年纪了”，心口忽然怦怦地跃动两下。
恍觉好像全世界都在催她长大，但苏晏礼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