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苏晏礼还有点工作要收尾，叫陆嘉先找个地方等他一会。
陆嘉左右看看，就近走进了一家潮玩店，边逛边等。
潮玩店内也人潮熙攘，更有小孩吱里哇啦的吵闹声。
陆嘉漫无目的地踱了一阵，摸摸这个丑公仔，又看看那个质量奇差价格却死贵的玩偶，思绪不由发散开去。
她有点后悔答应跟苏晏礼一块吃饭了。
倒也不是抗拒他，而是她忽然想到今天这样的日子，他们俩凑到一块吃饭，似乎有点不大合适。
她不该因为自己感情受了挫，无所适从，刚好苏晏礼意外递来榄枝，她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应了下来。
人家或许是看她落单，出于好意，可她又怎么能真的利用对方的好意，来排解自己从别人那里接收来的不良情绪。
她拿苏晏礼当什么，垃圾桶吗？
想到这里，陆嘉顿觉歉意，下意识拿出手机，要给苏晏礼重新发信息推掉接下来的饭局。
可刚点开他的头像，她又觉得应都应了，他多半都已经空出时间了……
陆嘉无声一叹，又把手机退回了主页。
有时候，她也挺烦自己这种纠结内耗的个性的。
“别乱跑！回来！”
一个年轻女人焦灼出怒意的嗓音突然由远及近，伴随着小男孩嘻嘻哈哈的尖叫声。
陆嘉刚抬眼，忽然腿上被大力一撞。
她没防备，霎时一个趔趄，撞上了一旁货架。
周遭低吁声四起，伴随着几声“小心”“这孩子没大人管吗”的抱怨。
陆嘉肩膀吃痛，扶着货架站稳后，便见刚才撞到她的小男孩，被他妈妈拎过来道歉。
“你看你到处乱跑，这个姐姐生气了吧！当心姐姐打你哦！”
年轻的妈妈教育着自己小孩。
这话听着莫名有些不顺耳，陆嘉微微躬身，扯出个笑，对小男孩说：“姐姐不会打你的哦，但你不听妈妈话，到处乱跑撞到人，你妈妈会被大家指责管教不好自己小孩哦。”
小男孩懵懂看她。
小孩妈妈脸色微变，像被一整个水煮蛋噎住，最后自己跟陆嘉道了歉，牵着孩子走了。
陆嘉瞬间敛笑，揉揉肩膀，轻嗤一声。
正要去别处看看，忽然身旁货架上，一辆红色玩具卡车吸引了她的注意。
莫名地，关于张致远的记忆又在脑中浮现。
那还是她大四上学期，有空就帮张致远做点事。
那天张致远要去隔壁市郊区的一个工厂看货，恰逢他妈妈做一个大手术走不开，便托陆嘉替他去。
那时她刚拿驾照没多久，颤巍巍开着张致远那辆手动挡二手车上了高速。
去时一路顺利，晚上回来路上却忽然天昏地暗，下了暴雨，沿途山壁上的树都要被狂风吹歪，高速上所有车速都降至四十几码。
陆嘉跟在车流中，忽然前面小轿车刹车灯亮了一下。
天气极端，她没经验，吓得要死，直接跟着一个急刹。
几乎同一时间，她听见后面传来一声大卡车的喇叭长鸣，刺耳到令人胆颤。
从后视镜中看过去，后头那辆巨大的卡车几乎已经贴至她的后挡风玻璃，但凡卡车司机刹车不及，她就会连人带车成为一块铁饼。
陆嘉吓得手脚冰凉，急忙开入前面不远处的服务区平复心跳。
正坐在车里喃喃感谢老天爷保她小命时，张致远给她打来了电话，询问工厂大货情况。
陆嘉回他：“一切都好。”
张致远笑着：“这就好。”
又说，“我妈做完手术了，一切顺利。”
陆嘉听见他那边的背景音，约莫是他爸爸在陪着妈妈聊天，一片欢声笑语。
挂断电话，她也跟着松了口气。
然而，再启动车子重新上路时，她还是免不了委屈地想，他为什么不问问她，这么恶劣的天气，她第一次开高速还顺利吗，甚至连句注意安全都没说。
可能是照顾他妈妈又要惦记工作，所以忙忘了吧。
陆嘉替他找着理由。
但赶时间开出服务区，再度开上高速的那一刻，面对拍打车窗的狂风骤雨，她还是忍不住含着眼泪，心有余悸地祈祷
——能不能天降一个英雄救救她啊，帮她开完剩下的高速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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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嘉。”
回忆被一道悦耳的男声中断。
陆嘉循声回头，只见苏晏礼站在她身后，垂眸在手机上点了一下，又笑着看回她。
与此同时，她手机嗡地一震，转瞬就归于安宁。
“怎么找到我的？”
陆嘉转身正对他，有些意外。
苏晏礼轻笑，只说：“你的背影还是很好认的。”
陆嘉一时接不上话，莫名觉得怎么回都不对，索性作腼腆状闭了嘴。
苏晏礼看看周围，又看向她，询问：“怎么站在这不动？”
陆嘉哦一声，一边往外走，一边解释：“刚刚被一个小孩撞到货柜上了，刚缓过来。”
苏晏礼跟上她的脚步：“疼吗，有没有受伤？”
陆嘉莫名心率加速两下，也不知是不是还没从刚才的“高速惊魂”回忆中彻底抽离，她鼻子微酸，好像那天的自己被隔着时空安抚了一样。
“就疼了一下，倒是没受伤，毕竟小孩子嘛。”
她转瞬又咧开阳光满满的笑容，仰头望向苏晏礼。
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苏晏礼真的很高。
她自己在女生中已经是“大高个”般的存在，加上她今天穿了双厚底板鞋，起码增高了五公分，但同他并肩，还是要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前面不远就是直梯，两人齐步过去。
今晚人格外多，进了电梯，他们就被沿层进来的人挤到角落。
陆嘉纤瘦，被挤得脚下站不稳。
苏晏礼低头看她一眼，抬手拉了下她羽绒服帽子，示意她往最里面的角落站，自己则与她调换位置，挡在了她前面，替她隔开人群。
男人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气瞬间盈满鼻间，陆嘉仰头看他宽阔肩膀，也不知是不是由他人为制造出来的这个“安全角”格外窝心，她只觉周遭气温上升，连带着她脸上温度也开始狂飙。
陆嘉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头。
电梯到达顶层，随着人群出去后，她才低声跟苏晏礼说：“刚刚谢谢你啊。”
苏晏礼语气平淡：“应该的。”
说着，他领她顺着廊道往前面餐厅走。
陆嘉有点没话找话地问他：“不是视察工作么，怎么穿得这么随意。”
的确，苏晏礼今天依旧没穿正装，只穿一件白色羽绒服搭牛仔裤，与商场里随处可见的顾客无异。
只不过他长相身形过于优越，即使穿着普通，也不会泯然众人，甚至一路上来，还有不少年轻时髦的女生跟同伴挤眉弄眼地偷看他。
苏晏礼说：“视察的是这里的商家。”
陆嘉反应两秒，拖长声“哦”了一下：“微服私访啊。”
苏晏礼听笑，微微颔首：“如果你非要这么理解的话。”
约莫是他态度可亲，陆嘉被激起了更多好奇心，又问：“远洋集团不是海运为主么，没听过旗下还有高奢商场。”
苏晏礼道：“是我跟几个朋友的私人投资。”
陆嘉下巴往后一缩，有被厉害到，没再问了。
他们进的是一家意式餐厅，苏晏礼大概提前安排好了，两人无需等座，直接被服务员带到临窗的一张桌子坐下。
餐厅幽静，灯光旖旎。
从他们这侧的桌子看出去，正好能俯视贯穿整个宁城的金沙江。
江面曲折，游船如梭，灯光璀璨。
金沙江对岸就是以宁城电视塔为中心的核心商区，正上演灯光秀，光影变幻，盛世盛景不过如此。
陆嘉一边被美景吸引，一边忍不住在心中猜测这家餐厅的价位，甚至一度想偷偷拿出手机搜一下。
桌上有菜单，可惜菜单后面都没写价格。
陆嘉翻阅菜单，评估自己与苏晏礼目前只能称得上熟人的关系，有点不好下手。
也是这时，服务员在一旁推荐：“女士先生，今晚我们餐厅推出了限时情侣餐，二位有兴趣试一下么？”
陆嘉瞬间窘迫，下意识抬头解释：“我们不……”
“可以。”
坐在对面的苏晏礼却忽然出声，和煦应道。
陆嘉震惊看向他，苏晏礼从容把菜单递给服务员，“就点情侣餐，谢谢。”
等服务员收了菜单离开，陆嘉才讪讪开口：“苏总，我们吃情侣餐不合适吧……”
苏晏礼看着她，隔着金丝眼镜，他目光清澈：“他特意推荐套餐，就说明他有KPI。至于情侣餐，噱头而已，没必要当真。”
他都这么说了，陆嘉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说得多了，反倒显得她当真了似的。
不过想想他居然会关心底层打工人的KPI，她不免又有些意外。
像是看出她的走神，苏晏礼低声问她：“在想什么？”
陆嘉实话实说：“在想你怎么会共情打工人。”
苏晏礼笑得有些无奈：“在你眼中我就那么不近人情？”
他眼睛很亮，眼尾微微上扬，是一双天生的多情眼。
陆嘉莫名不敢与他对视，不是恐惧，更像某种意味上的闪躲。
所以，她只好用视线去研究他脱掉外套后，黑色毛衣上的粗条纹，细声细气地说着：“倒也不是主观上的不近人情，只是一直身居高位的人，应该很难理解这些吧？”
“何不食肉糜？”苏晏礼替她总结。
陆嘉老实嗯了声。
苏晏礼扬唇：“在接手远洋之前，我在远洋各部门轮岗了两年，都是基层工作。上学时一有假期，也会被我爸安排到各个部门干活。”
“是真的干活。”他强调。
陆嘉讶异地眨了眨眼。
不知怎的，听他说完这些后，他在她心中的形象忽然就落了地，从虚无缥缈的幻影变成了真正有实感的人。
正聊着，他们的餐食送上来。
随着餐食一起的，竟还有气球蜡烛。
纵然餐厅氛围所致，顾客们不会鹅群一样扭着脖子大喇喇张望，但服务员沿途推着餐车过来，缤纷的气球还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苏晏礼似乎也意外情侣餐竟还有这种仪式，看向陆嘉的目光流露几分尴尬。
陆嘉更是被硬生生激发了社恐，脚趾扣地，恨不得学鸵鸟埋头到桌下，压根不敢看周围人的目光。
当然，更不敢去迎视对面的苏晏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