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棉对剑气这玩意儿还挺熟悉的。
因此当她站在妖魔尸首前,一下就发现这些尸首上的剑气很熟悉。
不偏不倚,不蔓不枝,正好是出自她前世剑法《归元十四剑》的类型。
柳棉弯下腰,手指从一条伤口上虚浮而过。
凌冽剑气立刻割破手指,连胸前璎珞的防护罩都没来得及反应。
柳棉将流着血的手指含进嘴里,直起腰,自言自语:“这味儿不正啊。居然留了这么多,这么长时间还没散。”
并非残留的剑气越多越好。
相反,真正高明的剑法应该至臻化境,收放自如。
出剑时,剑气纵横,一剑光寒十四州。
收剑时,收气内敛,来如雷霆收震怒。
如果这些妖魔是这代剑尊杀的,那可就太让人失望了。
柳棉抬头,前方蜿蜒的山路盘旋而上,没入缥缈云雾间——
越往上,灵气越重,甚至凝结成细小水珠,形成莽莽云海蕴千虹的奇景。
这样的景色,似乎和一万多年前的,没什么区别。
可那个时候,天山上绝不会出现妖魔。
明明前两重阵法都完好无损,依然在默默运转,这本该洁净的天山道,怎么会有妖魔?
柳棉不自觉肃起面容,加快步伐。
很快,在穿过一条长长的铁索横桥后,她来到了天山顶。
横桥前,照例有一重阵法在等着她。
这也是最后一重。
穿过这道阵法,眼前景象一阵抖动。
原本空无一物的平坦地面,慢慢浮现出雕栏画栋的高大建筑群。
青砖灰瓦,垂栏飞檐,从巍峨主殿到开阔庭院,从摘星高楼到抄手游廊,一应俱全,应有尽有。
柳棉看也没看这些已看厌的景色,踏上青石板铺成的路,顺着雕刻福禄仙草的垂栏,径直走入主殿。
殿内空无一物,素如雪洞,一丝人气也无,看得柳棉直皱眉。
什么鬼。
知道的人会说这是剑尊不食人间烟火的表现。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历代剑尊一进天山就升仙了呢。
这份肃然冷寂,确实是那个一身无趣白灰袍宗门的风格。
柳棉撇撇嘴,穿过空洞洞的高大正殿,通过玉树冰花做点缀的庭院,走出一条直线的路径来到后殿。
后殿比前面正殿稍好一点,可以看到书案、屏风、卧榻等生活陈设,但其他装饰性摆设照例一应也无。
柳棉留意了一下,那宽条书案上一本书都没有,素色屏风只有一角画了某处山水。
卧榻上什么引枕罗衾都没有,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床榻,上铺一条犀簟牙席,看着就硬邦邦的,完全没有想躺上去的欲望。
虽说修道之人,无需睡眠,可平时打坐休憩也是会有的。
这么一张床榻,让人完全生不起打坐念头。
后殿之后是一处开阔庭院。
庭中只有一棵巨大高树,枝繁叶茂,覆盖了大半个院落。其上枝叶皆为金银二色,风摇树动,作琅琅玉石音。
云上有日光照落树间,映照五彩华光,满院生辉,朗彻上空。
这些异色光芒,如日精月实,跳跃着从树梢间落下,覆盖住木下玉池。
池中灵水光耀万千,粼粼流动,池底有一人,仰面闭目,手覆于腹,广袖高冠,面如玉脂。
这就是这代剑尊了。
“长得还挺好看。”柳棉自言自语,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浸泡在玉池水中的人有一幅好皮囊,眉若刀裁,斜飞入鬓,眼窝深邃,鼻梁高挺。
整张脸若景星彩云之出,整个人有芝兰玉树之状。
要不是倒霉催地成了剑尊,不得不泡在这里当浮尸,放出去,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小姑娘。
柳棉感慨万千,脚下却没停。
把整个后院逛了一遍,确认包括金银之树在内没有任何异状,她已决定下到地宫瞧瞧。
一开始,她以为天山道上出妖魔是由于剑尊出了问题。
现下来看,这代剑尊正好好躺在池子里,身上并无邪腐之气。
那出问题的,只能是地宫了。
地宫内封印着不死不灭的邪魔。
如果这万年里,没有后人想出改进办法,进一步削弱邪魔,那确实可能出岔子。
柳棉转身,正要返回正殿,忽然从左侧传来一声爆喝:“站住!”
循声望去,她跟一双写满震惊的眼睛两两对望。中间隔着十几丈的玉池水。
比起对望,眼睛的主人看上去,更想跨过玉池,给柳棉来一剑——
“你怎么会在这里?!”
“走上来的啊。”柳棉歪头微笑,“而且程昭你不也正站在这儿么。”
青年瞪着眼,一副想反驳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
他身穿白底灰纹的劲装,头发用一根头绳扎成马尾梳在脑后,身后负有一剑。
整个人看上去意气轩昂、英姿勃发。
半晌,程昭才反应过来。
他竖起眉毛,绕过玉池,就想来抓柳棉:“这里不是胡闹的地方!快跟我出去!”
“我不。”柳棉轻巧避开他的手掌,“凭什么你来得我来不得。”
程昭额头都渗出了细汗,再次伸手:“别任性。这可不是你使小性子的时……”
一句话未说完,被“哗哗”水声打断。
程昭脸色瞬间发白!
他绷紧面皮,回转过身,对上从玉池水中站起的人。
四目相对的瞬间,程昭“咚”地一声单膝跪下!
水珠“滴答”落下,只剩柳棉一脸懵逼,与出水美男静静对视。
他们的对视被程昭打破——
此人行了一个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拜见礼,朗声喊道:“玄元宗掌门真传,弟子程昭,拜见师叔!”
柳棉亲眼看到,美男很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然后又眨了一下,细碎水珠从眼睫上坠落,俊美的脸孔上呈现出一种大梦初醒的空白。
低着头的程昭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
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他的身体越绷越紧。
空气中,一根无形的弦也在不断拉直、缩紧。
等拉到极限,其中蓄积的能量想必能毁天灭地。
程昭汗流浃背,额头不断滚落的汗珠,甚至打湿膝前的一小片地面。
就在这时,他终于听到了一声天籁之音——
“唔。”
唔?
唔是什么意思?
师叔生气了吗?
像师叔这种等级的大能,生气了会是什么样子?
完全想象不出。
能比掌门师父还厉害的人,到底到了什么境界?!
程昭依然垂着头,保持之前的行礼姿势不敢妄动,大脑则在飞速转动。
他会死吗?
柳棉会死吗?
对了。
都怪柳棉。
师叔如果生气了,一定是因为有外人擅闯天山!
要是师叔要处死柳棉,自己该求情吗?
自己和她……
“剑尊。”
程昭万万没想到,在这么紧张危机的时刻,柳棉居然能若无其事开口!
她甚至在称呼小师叔时,都没用上敬称!!!
程昭眼前一片花白,耳边少女甜脆的嗓音似乎也离他远去,缥缈得犹如云端泻下的靡音,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天山道旁有妖魔尸首……”
程昭骤然回神!
抬头大叫:“是我做的!”
柳棉的讲述声戛然而止,和慢慢恢复清明的剑尊一同低头。
她们这般整齐划一的动作,看得程昭有些牙疼。
尤其是柳棉作为一合欢宗女修都站得这么笔直,师叔还没说什么,这就显得自己有点蠢了。
程昭试探性直起膝盖,发现师叔果然没说什么,顿时放下心来。
有了底气以后,回话的嗓音都不再飘了:“回禀师叔,那些妖魔是我在上山途中偶然撞见的。不敢劳烦您老人家,我便顺手将它们斩杀。”
不想刚才一直没什么反应的人突然皱起眉:“几只?”
“啊?”
“一共十四只。”
没等程昭反应过来,一旁的柳棉居然抢答了!
程昭暗悔,正要重整旗鼓,打算时刻绷紧神经,冲在回答师叔问题的第一线,师叔已经迈动步伐……朝自己走来?!
一时间,程昭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直到那道白色身影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他才陡然松了口气,不知是该庆幸还是遗憾:
师叔他老人家眼中压根没自己……
程昭不敢叫住当代剑尊,更不敢出声询问对方要去哪儿,只能跟同样目送人离开的柳棉搭话:“你怎么在这里?”
想到之前这女子的回答,他格外板起脸:“我没跟你开玩笑。从山门到这里,一共要经过三道阵法,你是怎么通过的?”
柳棉眨眨眼,想了想,回答道:“追随你的步伐?”
程昭一愣,脸色一阵赤白变化。
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居然跟踪我?!”
柳棉:“……”
这傻X居然信了???
柳棉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干脆把注意力转到那位已经离开的剑尊身上,神识告诉她,对方已进入地宫。
柳棉放下心来,再转回来,程昭已经皱紧眉在她面前来回踱步:“你就算再怎么想我,也不能做出这种事!你是如何跟踪我的?还是上次双修时你在我身上动了什么手脚?算了,不管怎么样,你不能在不跟我说的情况下跟着我!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趁师叔现在不在,你先快把你的手段解除了!”
可她压根没动什么手段啊。
柳棉有些为难,可程昭的眼神太过灼灼,她是个心软的人,不好意思叫人失望,只得随便抬手冲他挥了挥:“行了行了,给你把追踪咒解开了。”
程昭摸了摸浑身上下,面露狐疑:“真的吗?我怎么没感觉?”
你有感觉才怪了!
柳棉翻了个白眼,正要嘲讽他“实力太弱感觉不到很正常”,突然发现他的衣领下方透出一丝熟悉的乌光。
“你……”
“你干什么!”
柳棉伸出的手腕被抓住。
程昭就着握住她手的姿势,倒退半步,另一只手压平自己衣领,浓眉倒竖,痛心疾首:“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你能乱来的吗?!”
啊这……
他不会以为她想在这里,跟他幕天席地双修吧?
柳棉嘴角抽搐,难得在同一个人身上二次词穷。
忽而心念一动,表情一变,神情慌张无措:“你……你不要这样……快放手……”
“啊?”
再一次地,程昭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一道死亡之音幽幽飘来:“你在做什么?”
“刷”地一下!
好不容易停止的冷汗再次蹭蹭冒出!
程昭猛地抬头,不远处,剑尊师叔不知何时去又复返,正面无表情看着他。
程昭:“……”
柳棉:“道友!不要啊道友!请你自重!”
程昭:“…………”
作者有话要说:【程昭:我真是栓q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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