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灵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电影票扔进灶膛,火舌一卷化成了灰烬,今天这个劫应该过去了,心暂时落回肚子里。
结合上辈子的记忆,今天中午周护国一家三口应该是不回来吃饭的,可这不是没人通知她么,那午饭还是按六个大人的量。
揉了把咕咕叫的肚子,提前开火做饭。
熟门熟路的打开旁边的柜子,看到放在篮子里裂开口、皮都翘起来的窝窝头,九个,多一个都没有。
这年头日子不好过,家家户户的口粮都安排的明明白白,她家也不例外。
窝窝头定量,家里仨男丁早上一个,中午一人俩,晚上不吃。
女人们则是早上半个,中午一人一个,晚上不吃。
孩子的饭单独做、单独算。
这会儿准备的是午饭,她看到旁边一个豁口小碗里装着半碗小米,大半锅水加这点米熬出来,属于扎个猛子下去都捞不上几粒的那种稀。
小米下锅,她把窝头全掰开匀到碗里,一会儿用米汤泡着吃。
周灵打算藏半个,藏一个不行,孙淑琴能看出来,掰碎的窝头拿走半个没那么明显,饿的时候吃。
熬着粥开始炒菜,三五片白菜叶子切碎,用沾了油的擦子在锅底一擦,把白菜扔进去扒拉扒拉,撒点盐,就着咽窝窝头。
上辈子在饭店后厨打过零工,跟厨师们偷学了点做饭的手艺,可用来伺候家人,不值当。
此时的周爱革跟孙淑琴,正在村里孟春花家聊闲天,一边闲聊,一边等人。
孟春花是村里有名的喇叭嘴,啥话也兜不住。村东头有人放个屁,从她嘴里过一遍,村西村南村北就全知道了。
这会儿正说到村里的寡妇朱晓青呢,说得起劲,面部表情丰富灵动,嘴角都泛着白沫,道:“你说那小寡妇,男人都走了三年了,也不改嫁,就这么守着,她就不欠的慌啊?我听说那谁……”
她撇着嘴往东南方向示意一下,两人就心照不宣的明白是谁了。
孙淑琴听这种瓜听的最起劲,凑过去压着声嘀咕:“我也听说了,还有村里那谁…也光往朱晓青那跑,管着朱晓青娘俩的口粮。”
周爱革跟孟春花她男人周立家说着话,耳朵里听孙淑琴她们聊的话头,抬手搓了把鼻子。
那边,孟春花听到兴头上,脸跟孙淑琴凑的近,边听边点头:“嗯,是呢,可不说呢,现在养活个孩子多难,她一个女人往死里挣,那点工分也不够她娘俩吃的。你们家仨壮劳力还挣不出来,她一个人的工分能够?不知道几个人喂着那小寡妇呢!”
孙淑琴一听提到她家,抿了下嘴,还有些不高兴。
她知道村里不少人在背后说他们一家懒汉,她不觉得自家人懒,认为是记分员看不上他们,故意给低工分。
孙淑琴忘了他们一家人磨洋工,被队长在屁股后头敲着锣催着干活的事了。
一直在孟春花这里磨到快饭点了,还不见周珊来。
两口子心里也急,暗说二妮是出去拾柴没回来啊,还是周珊那死丫头没搞定。
想走,又怕错过去,不走吧,孟春花这爱八卦的都有点挂脸了。
怎么说呢?这年头家家口粮紧,都忌讳在饭点的时候串门,他们家要准备做晌午饭了,周爱革两口子还磨蹭着不挪腚,孟春花难免就想的有些多——来他家坐这大半上午,不会是想找他们家借粮吧?
孟春花赶紧给自家男人使个眼色,让他撵人。
于是,先前还聊的热乎的孙淑琴跟周爱革就被人委婉的请了出来。
“周珊那死妮子咋回事?耍她亲叔亲婶子玩呢?”一出来,孙淑琴气也上来了,低声骂道。
“这谁知道?”周爱革拧着个眉,马后炮地说,“我就觉得不靠谱,你说好么央儿的她为啥突然跑咱家撺掇这一通?”
当时觉得奇怪,但也十分动心,况且周珊还一叠声的保证说计划错不了,只要他俩按着她的指点走,这事就能铁板钉钉。
既能把周灵嫁个高价,又能顺利摆脱项炀,还能把老二心心念念的那个闺女娶回来,一箭三雕,很难不动心。
想到小儿子,两人点头应了,把老大一家三口撵去李家庄,为这还搭进去一块钱让大儿子给他老丈人买东西。
现在一看事情没成,就开始心疼那一块钱了。
“我去问问那小蹄子……”
周爱革拦住她,压着声音呵斥:“问啥问?这事能抖搂啊?”又道,“先回家看看!”
两口子顶着寒风往回走,缩着脖子,揣着袖子,趿拉趿拉的回了家。
进门就闻到了烧柴火的味道,两口子对视一眼,孙淑琴喊了声:“二妮!”
二妮,这称呼从孙淑琴嘴里喊出来,周灵本能的头皮发麻。
上辈子,她先去的广州,一家人从天而降,她惊慌得半晌没反应,孙淑琴笑的得意:“二妮,看见我们你高兴傻了?”
接下来的日子,她耳边全是魔咒,还是怎么也逃不开的魔咒。
“二妮,你开钱了吧?把钱给我,我带你二哥去看看腿。”
“二妮,你侄子想吃肉包子,赶紧买去。”
“二妮,给你爹倒点洗脚水来。”
“二妮,你侄女要拉屎,带她去上个茅房。”
“二妮,把衣服洗了;二妮,赶紧做饭;二妮,把碗刷了。”
“二妮,你二哥喝醉酒吐了,过来收拾收拾,都怨项炀那个小畜生,把你二哥好好的腿给打断……”
“二妮,给你爹磕头认错,跟我们保证你不跑了。”
“二妮,你又不找男人,也没孩子,帮你二哥养你侄子侄女咋了?一家人别算计的这么清楚。”
“二妮,你逃不掉的,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们也有办法找着你……”
周灵握着拳头深吸了一口气才从里头出来。
这时候的周爱革跟孙淑琴还年轻,虽然懒点儿,但脸上还没有后来那种过度贪婪扭曲出来的尖酸刻薄相。
周灵说话如往常一样细声细气:“爹、娘,你们去哪儿了?我哥嫂呢?”
孙淑琴一下想起来,她早上按着正常人头拿了粮食出来,周珊那死妮子来胡撺掇,让她忘了,先惊声道:“你做好饭了?”
“做好了,正准备去二哥那边问问你们去哪儿了呢。”
“你个死丫头啊,就不知道看看家里有人没人,长那眼睛是用来喘气的……”
“行了,二妮又不知道她大哥今天走丈母娘家了,你也是,出门前不知道把粮食锁起来!”
粮食都在柜子里锁着,孙淑琴每天卡着量往外拿,吃完一顿再备下顿,多一粒米都不行。
周爱革绕着墙头喊了一嗓子:“护民过来吃饭了。”
然后转头问周灵:“你几点回来的?没人来家里吧?”
孙淑琴反应过来,也赶紧道:“我跟你爹出去串门子去了,寻思着你该快回来做饭了,就没锁门,你回来家里没旁的情况吧?”
周灵看着他们,道:“我大爷家珊姐来过,我刚进门她就来了!”
孙淑琴急急地问:“她…她来干啥了?”
周灵遮住眼底的讥讽,道:“她说约了何援朝去看电影,肚子疼去不了了,让我给捎信。”
“你去了没?”
周灵笑道:“没去,杨艳红嫂子正好来家里,我让她把话捎过去了。”
孙淑琴心里一噎,又有点意外:“杨艳红咋突然来咱家了?”
钱永生那个老货跟记分员高明海一样,都看他家不顺眼,他三儿媳妇突然来他家干啥?
周灵也不隐瞒,道:“我在村外头滑了一脚,手套掉了,艳红嫂子捡着给我送过来。”
孙淑琴脸一沉,骂她:“你说你干啥行?手套掉了爪子不冷啊?个傻到家的玩意儿……”
好好的计划,让手套给毁了,害她看孟春花那白眼看了好几个。
周爱革呵斥了声:“行了,准备吃饭吧!”
又喊了周护民一声,听到那边门响,才住了嘴。
孙淑琴一边往灶屋走一边道:“我再拾起几个窝头,明天吃……”
周灵在后头道:“我已经把窝头泡上了。”
不混在一起、不提前泡上,怎么吃顿饱饭!
孙淑琴没好气得道:“你是该勤快的时候不勤快,不该勤快的时候瞎勤快,我怎么生了你这么块木头!”
又想起她搭上一块钱的计划泡汤了,继续骂:“戴个手套掉了都不知道,没见过你这么傻的……”
周灵像是老实人被气急了,涨红着脸呛声:“我手被冻木了没知觉。”她举着自己那双手让孙淑琴看,“你看看我这双手,全是冻疮,你看看肿的这样,都快烂没了。再说做饭这事怨我么?你们都不在家,谁跟我通个气了?”
孙淑琴扬手要打她:“你个死丫头要造反啊,我还说不得你了……”
周爱革赶紧拦住:“行了!”
周爱革才跟侄女合伙算计过二妮,多少有点心虚。
虽然心虚,可那股念头却翻腾着停不下来,还想着后头找机会问问侄女,看能不能再把二妮约出去,继续弄那个计划呢。
今天失败不能怨周珊,都是杨艳红多管闲事,装好人,谁家捡了东西不赶紧捂着,她浪着来送。
要是杨艳红不来,搞不好那个计划真能成。
反正二妮不能跟项炀,那就是个土匪,家里穷的叮当响,满院子刮不出二两米来,他能拿出二百块钱?
拿不出钱,再赖上他家,他家俩儿子可都是老实的,合起来也按不住一个项炀,想想就觉得不行,不能让那土匪沾上他们,也不能惹。
所以真得算计算计。
除了应付项炀,他还怕村里人笑话,说他卖闺女,尤其二妮长得这么打眼,村里不少人早就等着看,想看看这么俊俏的姑娘得找个啥样的姑爷。
可他看好的那户人家呢,男人年龄大点,比他小五岁,仨孩子,前头那个老婆让那男人打死了,把二妮这么水灵灵的姑娘嫁给那种人家,村里人还不得戳烂他们的脊梁骨?
想弄钱,又想要点脸,最好的办法就是周灵名声坏了,这样他们就有理由‘随便’找个人家结亲,村里人讲咕也只讲咕周灵,不能说他啥。
还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计划,这会儿得稳着点二妮。因此,周爱革罕见的护起了二闺女,说孙淑琴:“这不怨二妮,老大一家不在咱吃咱的。赶紧吃饭,饿的腿肚子都嗦嗦了。”
大门被人推开,周护民戴着棉帽子,穿了件洗的发白的蓝布做的棉袄,上头打了好几块补丁,也不系扣子,拿草绳当腰带往中间一捆,打个结,抄着袖口,趿拉着棉鞋突嗤突嗤走了进来。
“这个逼天,要冻死人啊。”周护民嘶哈着气进屋,跟大爷一样往凳子上一坐,也不管周爱革和孙淑琴有没有坐下来,见哪个碗里窝窝头多,挪过来先喝了一口汤,拿筷子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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