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静岁没想到陆司怀会给自己寄信,因为当时她并没有跟丁掌柜说明内情,所以回屋后她是怀着好奇的心打开信件的,谁知上面抛开头尾套话,正文十分简洁地写着两个大字:何事?
这要是搁在现代还没什么,但现在可是古代啊,传递趟信容易吗?邱静岁无语凝噎了半天,但还是提笔将自己想问的事情写了下来。
钱文生这个人可能同周婉清被杀一案有关,先打探打探陆司怀有没有查过他,如果此人确无疑点,邱静岁也好放心宋三娘的这门婚事。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下来,邱静岁穿上厚厚的冬装,披着绫袄行走在公主府内。
路过的侍女见到她纷纷行礼,但她们身上穿着打扮却比邱静岁更像哪家小姐。
也难免有人在背后嘲笑她,邱静岁听到过,但是都无视了。她是靠手艺吃饭的人,心理也是一个现代人,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所以内心比较强大,不至于被这些话影响心态。
她的波澜不惊,放在公主眼中成了稳重、得体。定安公主对她还不错,平时画画的纸笔颜料随她用,还经常赏吃的喝的。最棒的是,公主不会外行指导内行,从不干涉她创作。
定安公主是一位完美的甲方。
这天画完后,邱静岁转身去洗手,陶衡好奇地围观着画作,公主活动了一下身体,跟儿子说:“年底事情多,你在家老老实实待几天帮帮我。”
“是,母亲。”陶衡答。
公主有事先走一步,叫陶衡把邱静岁送出府。
陶衡应了,路上同邱静岁道:“初八公主府宴客,邱小姐一定记得来。”
邱静岁踌躇着道:“陶公子,我想问一件事。”
陶衡莫名其妙地笑起来:“行之会来的,邱小姐放心。”
“不,”邱静岁扶额,“我想问宋秋昭会不会来?”
“自然,往年她在京中时也是年年不落地请她过来。”陶衡道。
“那就好。”邱静岁在陶衡疑惑地目光中告退离开。
以宋秋昭父母的德性,只要被邀请,肯定会逼她来的。到时候邱静岁一定要抓住对方问个明白。
如公主所说,一到年底她十分忙碌,三天倒有两天都没法画像,邱静岁摆摊的时间多了起来。
虽然顾客还是比较少,但也有各种各样需求的人找上门来。
一个络腮胡男子大马金刀地站在桌前:“俺出来三年了,想给家里人寄信,让家里看看俺现在的样子。”
画好后,男子“嘿嘿”傻笑:“这下他们肯定放心了。”
还有两个小姊妹来到摊钱,欢声笑语地让她给两人留下青春模样。
甚至有年轻夫妻带着孩子过来,想让她给画一副全家福。
目前这些订单都是白描,也都是看着真人画像,难度不高,但很锻炼她抓准客人面部特点,快速绘画的能力。
随着顾客的增多,口碑的积累,在某一天,终于有客人找上她想让她帮忙画一副填色的画。
“我父亲已经下葬了,但是我老在梦里看见他,”男子苦笑,“姑娘能帮忙给他老人家画幅画吗?我好时常祭拜祭拜。”
死者为大,在这样的情况面前,即便是家境普通的百姓也愿意咬咬牙多出些价钱。
“行。您先同我说一下您父亲的长相特点吧。”
为了尊重死者,邱静岁十分认真地画了三天,算上时间和材料成本,这三十文钱几乎跟白送没啥区别。
男子很满意,看着画像都有些不敢置信:“天哪,跟真的一样,姑娘你太厉害了。”
痛快付过钱,男子拿着画像回家祭拜。邱静岁抬眼看了一眼日头,拿手遮挡了一下阳光,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就有一个豆蔻少女来到面前请她画画。
看少女的穿着打扮,好像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她扔下一个荷包,道:“这是一两银子,我只看到一个人的半张脸,姑娘能不能画出另外半张?”
邱静岁犹豫片刻,只说:“可以试试,但我没办法保证能画出来。”
少女同意了:“这里不方便,到姑娘家去说行吗?”
邱静岁把她带到四合院中,少女边回忆边说:“那人身高八尺有余,体格健阔,丹凤眼,鼻梁高挺……”
邱静岁越听越不对劲,按照描述,她几乎能在脑中把这个人的模样和陆司怀大体对应上。她尝试着按照陆司怀的长相轮廓描述确认,换来少女的肯定:“没错,就是这样。”
该不会是少女怀春吧,怪不得要私下说。陆司怀啊,啧啧啧,这张脸可真够祸害的。
她在心中揶揄了陆大人一把,忍着笑将细节记录下来。
“时候不早,我得回府了,一旬后我再来找你。”少女道。
邱静岁琢磨了一下时间,点头:“到时直接来这里,不用去街上。劳烦问一句姑娘贵姓?”
“我姓……梁。”确认好时间,梁姑娘提着篮子告辞而去。
珍珠眼冒星星:“一两银子!真有钱!”
“好看就是我们这行的第一生产力啊。”邱静岁感慨。
她没有回家,而是将方婶儿子的画最后收尾,带着画到了馄饨铺。
方婶看见画,喃喃自语道:“要是真的,他应该就长这模样。”
“娘?”方姑娘跟着垂泪,方婶神情恍惚,邱静岁不便打扰,同珍珠静静离去。
公主的画像临近收尾,定安公主也把时间空出来,终于在十二月初的时候得以完工。
画中的公主坐在窗前,光从她的左侧投来,将其头上的一只凤头步摇照的黄澄澄似是发着光般,光影照映下公主的面部表情和首饰衣物纹样纤毫毕现,从整体上看端庄贵气又不失女性的柔美。
定安公主很满意,邱静岁对报酬也很满意。
抱着二十两银子回到家,邱静岁兴奋地打转。晋朝银子非常值钱,虽然略有波动,可一两银子换算成铜板从没有跌破8000文过,这样一算,她干这一个多月赚的钱都跟邱元思当官大半年差不太多了。
目前手中只剩梁姑娘的订单,邱静岁赶了几天终于完成,按照约定时间交给了对方。成品中的人同陆司怀长相高度相似,邱静岁琢磨着只要她心中想的真的是陆司怀,应该就会满意。
“就是他,就是他……”梁姑娘睁大了眼睛,拿着画失魂落魄地回去了。
邱静岁摸摸下巴,摇头感叹:“作孽哟。”
或许是定安公主向其他人展示过画像,最近倒有两三个官眷找她画画。
考虑到时间有限,邱静岁没办法全接,她白天要去上课,只有晚上才有功夫。
晚膳的时候,刘夫人道:“后天你哥哥回来,你记得提前请假。”
“哦。”邱静岁点头。
“明年你哥哥二十了,你也十八岁整,趁着这次回来赶考,你们俩的亲事都得定下母亲才安心。”刘夫人感慨。
“哥哥的亲事可马虎不得,得好好看看,我不急。”邱静岁讨好地笑道。
“都不能马虎,放心,母亲保证给你们兄妹找到好姻缘。”
——
腊月二十日,一大早邱静岁就被珍珠拉扯起来,跟在刘夫人身后去城门口接人。
车马人从城门口流入,守城的士兵一一检查着过所。
邱静岁同母亲坐在旁边挤满了人的茶馆里等待,她打着哈欠,努力睁开眼,都怪昨天画太晚,现在她根本提不起精神来。
“来了来了。”邱静岁察觉自己的手臂被刘夫人紧紧拽了一下,她抬头看去,果然见到一个身穿圆领袍衫的弱冠男子从城门口出来。
多年不见,跟记忆中相比,哥哥邱禹白更添文气。
“禹儿。”刘夫人出了茶馆迎上前去,一把抓住儿子的手,摸着他的脸庞,眼泪汪汪地说,“怎么瘦了这么多?”
“见过大哥。”邱静岁行礼。
“儿子见过母亲,妹妹快起来。”邱禹白一手拉着一个,脸上是家人重逢的喜悦。
“这里人多不方便说话,先回家。”
回到邱府,刘夫人拉着邱禹白问这问那,邱静岁静静聆听基本上不说话。
“书院挺好,同窗们也友善,我没有受委屈,母亲莫要担心。”邱禹白叫书童把带回来的特产拿出来,“同窗们说这是南省特制的胭脂水粉,运到外地价格要翻两翻,希望母亲和妹妹不要嫌弃。”
邱静岁收下礼物道谢,邱禹白愣了一下,又笑着摸摸她脑袋:“几年不见怎么这么生分。”
“她之前落水醒来后忘了些事,亲兄妹哪有什么生分不生分的,以后你在家呆久了就好了。”刘夫人嗔怪。
聊了半个时辰,邱禹白说自己一身风尘仆仆,需要回去洁净休息,东西也得归置,刘夫人才依依不舍地放人。
好容易今天有空,邱静岁出门去了逢金一趟,丁掌柜那边还真有回信,不过除了信件之外,还有一个黄花梨的书箱。
丁掌柜道:“是东家吩咐送给小姐的。”
当着别人的面打开礼物太失礼,邱静岁掂量了一下感觉沉甸甸的,揣测里面会不会是装着钱文生的调查资料之类的,也没多问,拎着回了家。
谁知回屋打开书箱一看,里面居然装着各色笺纸、码着一排砚盒,还有所有型号的排笔、染笔、蟹爪、须眉等等画笔一整套,石青、石黄等颜色各一盒,胶矾各五两……
将东西一一拿出来摆满书桌,邱静岁简直幸福得要昏过去了。
她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件,上面写着:关于钱文生此人细情,待我回京后详谈。另附薄礼一份,恭贺邱小姐生辰吉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