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尚学风云

戌时六刻,尚学食堂后厨杂役院一处偏僻的角屋,灯火微黄的透过破烂的窗纸打到地上,里头时不时传出来些低咽的呜呜声。

孟膳夫按照平时在这时候还在后厨收拾着剩菜剩饭,现下已是神色慌张时不时踱着步子,面上还带着些细汗,时不时张望着漆黑无人的小道,焦急之中还频频看着角屋里头的动作。

“怎的还不回?再不快些,人都要被打死了。”

孟膳夫前头从庄子上清点了下明日要用的时蔬,照常完成了工作,习惯的来食堂转一圈,瞧见后院灯火还没熄,靠近探了些情况,谁知,包师傅不知在对那烧火的杂役馒头说些什么。

本来还不在意,就准备哼着调子往舍屋里走,就听得馒头一声高昂的拒绝,再接下来就是包师傅一顿冷哼,隐约还听了一句挺耳熟:“呸,那小娘子不过教了你些皮毛,你这杂役,就想翻了天不成。”

馒头这孩子心性直,人家自是将方子给了他,自是要护住的,谁知道就被包师傅知道了,拦路就是要方子,馒头自是不愿意给。

孟膳夫一向也看不惯在后厨横行霸道的巴大头,奈何人家上头有人,还得捏着鼻子恭敬称人家一句包师傅,好在,他平时虽在包大头手里过活,也过得不是特别艰难,平时刁难,也只当吃了哑巴亏忽视就行了。

可馒头当初是他一手引进尚学食堂的,平时干活也用力,是个朴实的好孩子,本想着手里头捏个技艺还被包大头知道了,想着也瞒不住,那小娘子做菜时也不知多少人看了眼,是他害了馒头啊!

孟膳夫攥着拳头,咬着牙直直的盯着角屋像是要把它给盯穿了,只听得一句:“哼,我才不会将方子给你,你就死了这条心罢。”

“死小子,到头了还挺嘴硬。”

孟膳夫压抑不住的想要把门砸烂,就在这时,小道里头传来一声高呼:“孟膳夫,孟膳夫,人来啦。”

孟膳夫只得长舒了一口气,艰难的压下心头的愤意,扭头望了一眼,小道转角跑过来一个穿着灰色布衫的圆脸杂役,看着颇为喜庆,一路跑过来,脸上带着不少细汗,跑到孟膳夫前头喘着粗气哈着气,一边抬着手:“孟膳夫,人我找来了。”

这人正是一直跟着孟膳夫打下手的严一。

瞧见严一跑过来,孟膳夫顺着后头来看,四下瞧瞧也没见人,又生生急起来,原本压抑住的慌乱猛地窜出来,说着就要问。

“踏踏”一阵脚步声缓缓靠近,只能借着少许微弱的灯光看到些朦胧的身形,直至人走到跟前了,孟膳夫梗着嗓子:“郎君可快些.....”

话到嗓子噎住,人已然走出阴影,露出这人的样貌,清俊的五官,细长的眼睑露出一丝不耐,披着厚重的大氅行走间露出的锦纹无一不精致奢华的,清冷的透着闷气,压低声音:“可是孟膳夫?”

孟膳夫借机瞄了一眼,只道这人不是尚学哪经博士,从未见过的生面,心中隐约有些紊乱,压住燥意:“我就是孟悠然,郎君可能帮帮忙?”说着眼神还瞟向角落的房舍有些不安。

待年轻郎君正欲说些什么时候,就听得后头一声精神头知足的高呼声:“年少轻狂的,惯不会体会糟老头子的不如意,奔的真快。”

苏策手里撑着拐杖一手搭在程志的手上,一步步踏在小道上出了暗处,众人才看清了面带闷气的老翁。

孟膳夫有些按耐不住,磋磨着手吐言又止。

苏策搀着拐杖走到谢珩之面前叹口气:“年纪轻轻的慌什么慌,跑的恁快有啥用?”

谢珩之半握住的拳缓缓松下,垂下眼帘,稳住心气温声道:“苏师说的是,是珩之孟浪了。”

苏策瞥了一眼过来,淡淡道:“发生何事了,这般行事,典馔司早已休沐可是有甚急事。”

孟膳夫只听得这老者的语气说话的份子想来在尚学颇重,也没多想,直接跪在地上,面容凄白:“大人,草民要告尚学食堂掌厨包大头贪墨学子之膳食财,私自收办坏了叶的蔬菜进学府,不仅做出的菜咸淡无味,如今还企图谋害人命,夺去那食谱方子。”

苏策原本舒缓的表情一听这话俨然严肃起来,周身温和的气质陡然消失不见,一双眼睛满是锐利,散发着浓浓的压力,声音沙哑:“既是掌厨应当厨艺颇佳,为何要夺一个杂役的方子,这般心性不堪之人是谁收录进来的,简直败坏尚学学风。”

孟膳夫已是被压力压得不敢抬头直视。

程志张大了嘴巴,看着凌然自傲的老先生,平时相处都是慈祥温和的老翁,都一时忘了这人当初可是官拜丞相,超一品的太傅,身上的气势自不是旁人能够受得住的。

谢珩之只是往康一这一瞧,旋即走到苏策身边拱手道:“苏师,还有要事不能耽搁。”

闻言,苏策将身上的气势收回来,扫了一眼谢珩之恨铁不成钢:“就你小子急。”

谢珩之并不多说什么,只是将手里的牛乳糖攥了攥,只定着眼睛瞧着前方。

孟膳夫猛然回过神来,哪还不清楚什么情况,赶忙带着苏策等人往角屋里去。

离角屋里头越近,就越发听得清楚里头的叫骂声。

谢珩之走到门前,只听到一句。

“呸,不过一个目中无人的野丫头,她教的方子指不定还会下了毒呐,老实交出来,我这个大师傅还大发慈悲去让那个小娘皮跪着跟我赔礼说一句大爷。”

听着里头骂的越发难听的音腔,谢珩之拧眉狠狠抬起脚把旧迹斑斑的木门踹掉,冷冷的看着里头骂人的国字脸大汉。

包大头把馒头捆起来打的是鼻青脸肿,见他死活不把方子说出来,说出来话越发嘈耳难听,说了一通好似这样能把心中的郁气一吐而净。

谢珩之仍盯着包大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突然扯出一抹冷笑:“就你这个渣滓,还想要方子想屁吃呢?”

就在包大头一头雾水的看着突然闯进来的谢珩之,再看到身后恭敬的孟膳夫,脸色阴沉的扭着脸,阴郁着声音:“好啊,孟悠然,你贼心不死啊,敢去搬救兵,老子告诉你,在这后厨,老子就是天,就算是祭酒来了也不管用,你不过就是老子手下的一条乱吠的狗。”

“是吗?在这后厨你就是天,祭酒来了都不管用。”苏策攥着拐杖步步踏进了角屋进而立到谢珩之跟前,扫了一眼晕过去的馒头冷哼一声。

而在他晃神的时候,看着苏策狞笑,张狂的把身上的围兜一扔踩在地上说着还吐了一口唾沫:“我呸,还祭酒,你要是祭酒,我就把这围兜上的唾沫给舔干净。”

苏策拄着拐杖眯着眼睛,声音伴有沉甸甸的压迫感:“典馔还未过来吗?”

“来了,来了。”脚步急匆匆的顶着衣袍,一看就是还未整冠一路奔过来的中年男子,面容微白身形瘦削的很,看着苏策的时候说话还一颤一颤的,猛地一触及到刺寒的目光,身形猛地一抖。

“见见..见过苏祭酒。”中年男人还没站稳身形,被吓的腿软,啪嗒一声跪下。

苏策目光沉沉,脸色阴沉的看不出来表情,指着前头已然愣神的包大头:“这人可是你介绍进来的,这般作为你作为典馔不要告诉本官,你竟然丝毫不知道!!”

苏策说出这几句话后,语气生硬的让人听不出来是喜是怒,其中压抑着满满的怒气。

包大头被吓得整个人呆坐在地上,看着被镇在地上的典馔面色惨白声音凄厉,配着他那彪悍的刀疤脸着实显得奇怪的很:“姐夫,他说的是假的对吧,姐夫。”

跪在地上默不作声的中年男子浑身冒着冷汗,不敢坑一句,生怕哪句说错了话惹的苏策越发震怒。

谢珩之抿抿唇,只得立在苏策身后没有说话,只等着苏策发话。

包大头见中年男子怎么呼喊都没反映,这才意识到自己踢到了老虎板了,面上满是惨白,一路跪走着直直到苏策面前:“大人,都是草民狂妄,自作自受,求你饶了草民这回罢,草民以后定痛改前非,再也不敢干了。”

生怕苏策不满意,回头就趴在地上去舔自己方才吐掉的津液。

苏策眉头一拧,后头的杂役一拥而上,将其捆的严严实实,走到跪在地上的典馔面前吐出几句冷话:“有什么谢罪的话去今上面前说罢。”

包大头被带走,整个人哪还有方才的肆意张狂。

谢珩之面无表情的看着杂役将人带走,只是手里的指头攥的嘎嘣响,心里颇为不肝。

苏策只看了一眼,并起手来放在拐杖上敲敲地面淡声道:“臭小子,事情解决了,还摆着个臭脸给谁看呢?”

谢珩之抿唇,缓缓放开拳头:“是珩之让苏师忧虑了。”

苏策看着他那苦情自若的模样,撇了下嘴,抬起拐杖就给谢珩之一棍子:“少年郎君,学什么少年老成,暮气沉沉的不像样,方才是谁奔的那么快,就那么担心那个小姑娘,就一点事至于慌不择神,什么样子。”

谢珩之捂着被打的后背,非但没有愤色反倒笑了:“阿颜自是好的。”

苏策一噎,表示没眼看,闷哼一声:“哼,没出息的臭小子。”

---半盏茶前

谢珩之和苏策走在一路,程志老实跟着身后,一会瞄一眼一会儿瞄一眼。

苏策挺直了腰板看着走路还在晃神的谢珩之轻咳一声,瞧见对方还未反映,咳嗽的力道越发大了。

谢珩之挑眉将牛乳糖往怀里塞了塞,淡然道:“苏师,您不舒服吗?”

苏策:“.....这臭小子,惯没有眼色。”

谢珩之瞧见老人家年纪大了受不得情绪波动,只好上前搀扶着淡声道:“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师您的确是个活宝。”

“你这臭小子。”苏策被气的脸红脖子粗,哪还能不知道这臭小子还记着自己方才拿了牛乳糖的仇,忒小气,小鬼头。

程志听着这两人的互动,噗嗤一声笑出声,回过神就对上俩人试探的目光,默默抬手把自己的手比了个姿势封印了嘴。

“你这小子长得越大越发滑头了,借着你老师的名头来见小娘子,私心不改啊。”苏策一边揽着谢珩之的胳膊一边重重的拿着拐杖痛击队友。

被拐杖从小打到打的谢珩之:“.....老师,你还说你这不是报复。”

谢珩之看着这尚学的街道,幻想起乔颜背着挎包急急的穿行其中,自己走在这里仿若一起经历了那些过往,唇边不自觉的勾起一抹浅笑,忽而缓缓压抑住恢复成淡然的样子。

苏策叹口气,这不过风华正好的郎君不去肆意张扬,还被养的这般暮气沉沉,当时,就那么大点半大郎君,被送到他那没有半分的孩童稚气,一举一动,衣食形貌皆按照礼数要求刻板对待,无一不合乎礼节的,死板的宛若个没人气的人偶,好不容易让他养了些年月带出些人气,如今看着竟傻了吧唧的。

今儿也是寻了由头来尚学看看情况,如今瞧着天色,也只能赶明了。

正待苏策絮絮叨叨说些谢珩之小时候的趣事,眼前小道突然窜出来一个灰扑扑的圆脸仆役,瞧着神色匆匆直奔典馔司的方向。

谢珩之抬手拦住了那杂役只得问明了情况,原本淡然的表情突然变得阴郁起来,冷冷的吐出几个字:“苏师,珩之有要事去办。”

说罢,人卷起衣帘直奔食堂的方向疾奔而去,苏策拦都拦不住:“这傻小子。”

程志一时间呆住,被苏策敲了一棍子恨铁不成钢:“还不去追,主仆俩都是个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