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元城内不可御剑而行,几人徒步绕了大半个城才终于到达日月山庄。
黑色木门大敞,上方高挂“当“字招牌,隐约可见里面货柜,以及来回走动的掌柜,这看起来跟市井当铺没有一点区别。
“就是这里吗?我们不会来错地了吧?”有弟子小声嘟囔。
“你没看到那下面的‘日月山庄’四字啊?”
“哪呢?”
“喏,‘当’字下面那块小三角上嘛。”
刘新烟跟着瞧了眼,字小的跟芝麻似的,生怕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一样。
日月山庄庄主朱元良于修仙之道上向来没什么想法,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应付完,扭头就想着赚银子去了,也算是修仙界少有的一朵奇葩。
几人刚进去,掌柜便自柜台后笑眯眯的道:“当有来时,亦有去时,几位是往外拿呀,还是准备往里藏?”
苏修雅抬手自他眼前结起一个法印,一只银色凤凰拖着长尾仰头发出一记啼鸣,转瞬消失。
掌柜一怔,脸上的笑容霎时收敛,连忙转身迎出来,一脸肃容的恭敬道:“庄主提前吩咐今日将有贵客来庄,不曾想是苏少主,请恕怠慢之罪。”
“叨饶了,朱庄主眼下可在庄内?”
“在的,请随小的来。”
几人跟着他往里走了一段,进到一个狭小阴暗近乎是杂物间的地方。
掌柜凌空画了一个符箓,虹光闪过,周边气流如漩涡般旋转起来,整个空间被快速拉扯撕裂,眼前场景迅速转换。
等符箓法力消失,入眼的赫然是一个精美的庭院。
一道浑厚有力的声音响起:“苏贤侄多年不见,倒是越发的俊逸潇洒了,不知又有多少仙子芳心暗许。”
小道尽头出现一个人,穿深棕色暗纹长袍,脖子短的就像脑袋直接搁在肩上,肚子鼓的快离体,一张大圆脸上五官被肥肉挤成了一坨,手上捞一个迷你金算盘,横在胸前时不时蹭两下。
这便是朱元良的法器——元宝。
是的,名字就是这么俗,就跟他的人一样。
苏修雅作揖行礼道:“朱庄主,别来无恙。”
“好好好。”他转瞬到了跟前,笑的跟个弥勒佛似的,“昨日接到贤侄传信让我好是惊讶了一把,这是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他往后一张望:“还顺带这么一萝卜串,在带孩子们历练?”
苏修雅一板一眼道:“前日晚我们路过北神山恰巧……”
“来,我们有事去厅里说。”他乐呵呵的打断苏修雅,胖爪子往他肩头一搭,悄咪咪炫耀道,“上月底我从别处搞到一盒仙灵草,这仙灵草可不好得,据说三年成芽,十年成形,沏茶饮之,普通人可强身健体,修道者可净心净性,对这修为大有益处。”
苏修雅默然望他一眼,对其言并不怎么相信。
进到厅里,朱元良将满身赘肉挤进金丝楠木椅中,吩咐底下人去泡了所谓的仙灵茶。
等他把满肚子废话放出一半后,苏修雅趁空档把乱葬岗异象吐了出来,顺道提了提煞鬼之事。
苏修雅:“不知此处乱葬岗是因何而生?”
朱元良摸摸自己胖乎乎的下巴,脸上的笑意收了回来,缓声道:“二十年前金元城曾遭逢一次特大瘟疫,全城百姓几乎都折在了里面,死去人数过多处理过慢,怕引起尸变便在北神山挖了一个巨坑把尸体都埋了,超度了三天三夜防休。此后城内百姓若有亡故,都自发将尸体运于北神山,直至如今。每月初一十五我都会派弟子前往巡视,倒是从未发现异常。”
他把目光调转至刘新烟身上,眯了眯本就不大的眼:“现于乱葬岗处的便是这位了?唔,印堂发黑,倒确实是阴体。”
刘新烟眨巴眨巴眼,无话可说,指尖轻轻蹭着杯沿,心底略带几分紧张,生怕出什么变故。
但世事时常都是怕什么来什么,朱元良抬手一指刘新烟,灵力如丝线般涌出绕于刘新烟周身。
“夏瑶,生于城东,父母于幼时双亡,这身份倒是没什么特殊。”
朱元良把手收了回来。
苏修雅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蹙眉,似有不解。
朱元良:“至于煞鬼,六年前被南无君一剑劈进了地下,此后再不曾见过踪迹,虽说这邪物遁土而生,但常年被埋约莫也是活不成的,如今这只嘛……”
他意味深长的停了下来。
苏修雅道:“先不论这煞鬼是如何出现的,眼下我师妹被煞鬼所伤,需寻疗愈之法,据闻魔界邪阴坡有一草名唤炽焰,可解煞鬼之伤毒。”
“想得炽焰可比我这仙灵草难多了,魔界难入不说,炽焰也是魔修渴求之物,仙魔本就两立,如何肯拱手相让?”
“不管如何,总要一试,不知朱庄主可知现今魔界入口?”
朱元良看了眼覆着面纱始终僵硬着身子的归宁雨,表情难言道:“自南无君执掌魔界后,便不知如何进入了,何况以你师妹这特殊身……唔,真进去了,估摸着只会让南无君笑死。”
坐在最外侧,最角落,最不起眼地方的刘新烟一听这话真是又难过于师父成了魔君,又有点欣喜于师父为自己报仇一事,心头滋味复杂难言,最终抬手不易察觉的按了按自己上扬的嘴角。
不管怎么样有个人始终记得自己这感觉还是挺好的。
归宁雨侧头,放于膝盖上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她哽咽道:“师兄,就这样吧,我不治了。”
约莫少女这委屈含泪的声音太可怜了,朱元良又道:“不过庄里正好还有客人在,这位或许能帮上你们的忙。”
苏修雅抬头:“不知是哪位?”
“蓬莱安渡府掌门唐太乙的关门弟子——扶风。”
蓬莱安渡府虽属剑术一派,但对医术也有涉猎,扶风于此道尤甚,因此每年都会被邀请入日月山庄给朱元良的夫人瞧病。
午时,因朱元良的夫人非修仙之人,需五谷杂粮入腹,膳房内每日都会为其精心烹饪美食。
刘新烟托福,也蹭了一桌吃的。
她没在厢房用膳,而是端着食盘去了庭院的石桌上,一边将水晶糕往嘴里塞,一边关注着两头的鹅卵石小道。
一只荷叶包鸭腿下肚后,小道尽头终于出现了一道颀长白影,乌发高束,长剑缚于身后,走动间自有其潇洒之态。
刘新烟连忙擦了擦嘴,正襟危坐,嘴角带出恰到好处的弧度。
等人走近,下意识朝这厢望来时。
刘新烟缓声道:“仙长可要用一些?”
扶风很有些莫名其妙的摇了摇头:“谢姑娘,不用。”
“仙长,这先蒸后炸的芙蓉酥外皮香脆内里香软入口即散,平常酒楼恐难有这水准,真不尝尝?”
扶风对这热情过头的邀约着实不太理解,他默了一瞬,才摇头解释:“我已辟谷,无需进食。”
刘新烟摇头晃脑道:“辟谷可真是最难为人的修炼,既生有五脏庙,不去填满是何道理?”
扶风脚步顿住,平静的眸底掀起些许涟漪,他唇微抿,似有不解,又似不敢信,最终迈步朝这头走来。
他在刘新烟跟前站定,居高临下的盯着她:“姑娘这话倒是像扶风的某位故人会说的。”
刘新烟冲他列了咧嘴:“师兄,别来无恙呀!”
院内清风拂过,不知是什么花的清香淡淡缭绕鼻间。
扶风静立当场,数息后状似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再抬头时眼底竟是掀起了惊天巨浪,他哑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究竟是谁?”
刘新烟伸手抓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拉,这位年轻修者居然也顺从的坐到了石凳上。
刘新烟冲他一笑,随后将这两天的遭遇简单一说。
扶风瞪着她,半晌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你这臭丫头!你要敢骗我就死定了!”
“放心,假不了,过去你日日喊娶媳妇,六年过去了,你媳妇娶到了没?”
“你闭嘴!”
“看样子是没娶到了,师兄你是怎么搞的,长的也是相貌堂堂,怎么就是没仙子愿意跟你呢?”
“有人愿意跟我还不要呢,一个人悬壶济世不要太自在,何必自找罪受。”
两个人贫嘴完了,刘新烟说起正事:“我师父怎么就成魔君了?那我是要回安渡府还是去魔界啊?”
这问题一出来,扶风面色便不由的显出几分古怪。
刘新烟疑惑的看着他:“师兄有何难言之隐?”
“我估摸着你去魔界可能比较妥当。”
“为何?”刘新烟不太懂,“因为我是师父唯一弟子,所以叛出正道之罪需连坐?”
“你这哪跟哪呀!”扶风抓了个芙蓉酥塞嘴里,头微仰盯着某处斟酌片刻才道,“此事说来较为复杂,师叔因你之死将朝歌苏氏逼的快散架,但据在场修士所见归宁雨属无心之过,苏宗主哭天喊地的跑仙盟将他控诉了一顿,又去周遭添油加醋的拉拢各修仙世家联名弹劾师叔,修仙界的公愤由此被烧了起来,你也知道仙盟盟主是谁吧?”
刘新烟面色难堪的道:“掌门师伯。”
“可不是,你也知师父最疼师叔了,自是不忍心罚他,师叔也知他这一点,不愿他为难自去了魔界,为此师父难过的闭关了三年。”
刘新烟安静了很久,才扭头道:“不对呀,怎么各宗门那么听苏辛立的话呢,随便一挑唆就信了。”
扶风方才古怪的神色又出现了,似有尴尬,难以启齿的样子。
刘新烟道:“这内里还能有隐情?”
“自是有的。”扶风点头,心理斗争做了良久才道,“依苏宗主之词,话里话外都是暗指师叔和你二人有不该有的私情,你懂这话吧?你也知道修仙者对这事最为敏感,早年也有师父跟徒弟暗生情愫之事,下场可不好。”
刘新烟瞬间被这道巨雷劈的外焦里嫩,傻眼道:“真是太荒唐了,坊间不是还流传着我痴心爱慕苏修雅的小话本呢,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怎么转眼又把我跟师父扯一块了?”
扶风扔给她一个“你倒是好意思说”的眼神,接着回答道:“你爱慕谁这事不管,传的是师叔爱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