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东家这话就没意思了。”汪多金直起身,脸上笑容渐渐消散,藏在虚伪笑容底下的恶意露出了一丝锋芒。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再装也没有必要了,“咱们兄弟之所以这么激动,还不是因为东家一时昏了头,做错了决定吗?”

汪多金转头看向身后众人,问:“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是!”

跟从者众,这一声‘是’喊得气势如虹,汪多金满意一笑。

“不说别人,就说我,从船厂成立开始就在这里工作了,当年船厂就一条小船,小日子的炮火整天地炸来炸去,咱们兄弟都是拼着命在为船厂干活!死了的就不说了,就说现在还活着的,站在这里的各位,谁没为船厂受过伤?船厂这些年从一条船变成八条船,哪一条不是咱们的血汗钱换的?我可以说,船厂就像我们的孩子一样,是大家伙拼着命拉扯大的,虽然船厂是郁家的,可感情上,它是我们大家的!”

“退一万步说,我们没有功劳,也总有苦劳吧?没有大家齐心协力,哪儿来捷运轮船的今天?没有我们在外面卖命,能有你的锦衣玉食吗?东家说捐就捐,考虑过大家的感受吗?我们今天来,也不是要闹事,我们只是不希望船厂被捐出去,这对东家对咱们都是好事,希望东家能收回决定,否则,咱们兄弟就不走了,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汪多金声音一扬,仿若振臂一呼,人群里立马传来了应和声。

“是!”

“不走了!”

“汪哥说的对!”

“收回来!”

声势震天,高明紧张得再次咽了口唾沫,佝偻着腰上前,仿佛这样就可以把自己藏住一般。

“东家,刚才公安局答复说沪哥带着人已经往这边过来了,走了有一会儿了,想必很快就到了,咱们要不先等等吧,楼下这些人都不是善茬,还是别刺激他们了,万一东家被冲撞受了伤,我没法跟全家交待啊。”

高明是真怕,楼下这些人跑船多年,个个心狠手辣,早知道他就不该给郁公馆打电话。

看着对自己的话完全无动于衷的郁明暄,高明心里悔不当初,船厂出事事小,这小祖宗要是出了事,他还不得被姐夫活剐了?

“东家,咱”

郁明暄抬手,制止了高明的唠叨,“怕你就回办公室等着!”

她抬眼,越过楼下这群再次嚣张起来的人,看向远处,船厂大门外的公路上,一辆吉普带着三辆卡车疾驰而来。

“财务在哪儿?”郁明暄侧头问。

“这儿。”三楼最旁边的办公室里,财务田计战战兢兢地探出头。

他舅舅的好兄弟的老婆的娘家嫂子的亲爹是跟着原本的梁满仓管事干活的,船厂需要招人,对方就把消息放给了亲戚朋友,田计费了老大鼻子劲儿才考了进来。

原本以为从此就可以领着高工资走上幸福人生路,谁知道进来才发现,这里内斗得厉害,他一个啥背景都没有的,只能打杂背锅。

就像现在,林经理的人被带走调查了,剩下有关系的都听到风声装病躲了,偌大一个财务室就自己一个打杂的在。

跑又跑不掉,出去挡人他也不敢,只能躲在办公室里祈祷楼下的人千万不要冲上来。

“你过来!”郁明暄对于轮船厂的人认识不多,但林耀先跑了以后,还是多关注了几分,像财务这种重要岗位,她也是重点过问了的,这人她还算有点儿印象,不是林耀先的人。

把田计叫过来,示意他抬头看着地下的人,“你是财务,工资是财务室发,对于员工应该是认得最清楚的,楼下这些都认识吗?”

田计不明所以,他鼓起勇气朝下扫了几眼,慌忙收回视线,冲着郁明暄点点头。

那就好!

郁明暄叫他把人记下,自己再次举起了喇叭。

“我也不跟你们多说,就一句,现在,跟这件事情无关的人自行离开,回到工作岗位上去,我数五下,数完还留在原地的,我就当你们都是一起的了。”

郁明暄脸上泛着冷笑,明显已经没了耐心,这些人嘴上喊得再响说得再可怜,都掩盖不了妄图欺负她们孤儿寡母把船厂变成他们实际上的私产的目的。

船厂她虽然没有参与经营,但大事儿却一清二楚,第一艘船是郁家的钱买的,第二艘是切切实实用利润买的外国商人的二手船,但后面的那些,来历就说不清了。

有贿赂果党以废旧为名低价买的,有同船上内鬼勾结利用战争的借口,发生‘事故’‘沉’了的,甚至装成海盗趁着小日子战败,公然在海上抢劫了对方商人的,还有是趁对方战败‘偷’的,总之,在捞偏门不要命的这件事上,只有林耀先想不到,没有他不敢做的。

要不然,短短十几年,从一条船扩张成八条船,利润还不够买船的,林耀先哪儿来的钱养一二三四五六等等小公馆?

所以说,这船也许是用血换的,但要说是用工人辛勤的汗水换的,把他们榨成人干也换不来!

“汪哥,这小娘们儿不太对吧?”

说话的瘦猴是汪多金拉拢的核心成员之一,因为他亲爹是当年跟着梁满仓一起跑船的老资历,在船员里很有几分面子。

“强撑着呢,没见她脸都白了吗?”汪多金隐晦地鄙夷了瘦猴一眼,要不是有个好爹,他才懒得搭理这种孬种。

郁明暄听不见汪多金跟别人的窃窃私语,她也没兴趣听,扫一眼边缘那些原本就是凑热闹,这会儿犹犹豫豫似乎不知道该不该动的人,她沉稳地喊出了第一声,“一!”

“这小娘儿们以为是老子训儿子呢?还数一二三,嗛!”

“二三四五!东家,我给你喊了吧,免得你喊多了嗓子疼,咱们哥儿几个可得心疼死,是吧兄弟们?”

这话一出,好不容易变得有些严肃的气氛一下子就再次被破坏掉,楼下的青壮纷纷露出了□□的表情。

郁明暄面不改色,也没有被打乱节奏,“二!”

“老汪,她不会是有什么后手吧?”麻子黑着脸挤过来,目光不善地瞥向楼上。

“她能有什么后手?”汪多金看郁明暄的眼神就像看跳梁小丑,“小娘们儿以为还是当年有钱就为所欲为的年代?林耀先都跑了,她一个小娘们儿还能翻了天?”

“会不会梁沪……”瘦猴依然有些忐忑,按理,他应该是梁家那头的,他从前也是对梁沪鞍前马后大哥长大哥短的,就差给他端屎端尿了。

但梁沪不是个东西,不认两家交情,还看不起他,找了那么多人当干部都不找他,他自然就跟梁沪翻了脸。

不过翻脸归翻脸,梁沪的手段,瘦猴还是怕的,这会儿说起来,被钱冲昏的头脑瞬间清醒了些,心里有些后悔起来。

“放心!”汪多金真是不想搭理瘦猴,本事没几分,出事跑最快,怪不得梁沪看不上他,但这会儿,大家都听着,他也不能让瘦猴动摇了士气。

“梁沪就是成了领导又怎么样?现在这些当官的跟以前可不一样,真出了事儿,咱只要咬死了梁沪偏袒郁家,再不就举报梁沪当年手里不干净。”

“这工党的人我知道,最虚伪最要名声,当年兵荒马乱的,死了多少人?怎么可能所有事都一清二白?只要梁沪说不清楚,他不但得避嫌,说不定自身都难保。”

“没了梁沪,郁家这孤儿寡母还不是由着我们搓圆弄扁的?”

“再说了,现在这世道,咱们才是光荣的,咱们是被剥削的工人,只不过是反抗丧良心的资本家,就是有人来,那也是帮咱!何况林耀先涉嫌通敌,别人躲还来不及,哪里敢趟郁家这趟浑水?”

后悔之后,瘦猴的脑子更清醒了,对汪多金的话也怀疑许多,“可是咱们是反对她捐厂子给政府,是跟政府作对,那些当官的真能帮咱?”

“怎么不能?咱们是穷苦大众,不帮咱就是犯错误!只要这小娘们儿改了口,什么都好办!”汪多金没好气地瞪像瘦猴。

“你少叽叽哇哇的,有这功夫赶紧想办法让那小娘们儿改口,政府总不能逼人捐家产吧?他们可不敢担这个罪名!”

汪多金脸上一派自信,心里却也被说得有些发虚,赶忙装作不耐烦的架势赶走了瘦猴,又回过头给身边竖着耳朵听动静的兄弟们说了几句,安抚大家的情绪。

好在能被他煽动来的,本来就是些没脑子又贪心的,糊弄两句就又开始信心十足了,汪多金见状松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捐不捐这事儿不是他们闹就能闹黄的,他只不过打算煽动大家闹事,闹得郁明暄这个丫头片子方寸大乱后去谈判,给自己要点儿好处而已。

政府不敢强逼别人捐家产,难道郁家就敢出尔反尔耍政府吗?

下面越闹,郁家越不敢让上面知道,真要是传出什么难听话来,上面难道还能跟他这个啥也不懂,只是担心生计的普通劳苦大众计较吗?

账当然得算在郁家这个主人头上!

到时可以再放点儿风出去,就说郁家反悔了不想捐,但又死要面子,所以才找人出头闹事的,他们不过是听东家安排而已,这不就更无辜了吗?

而郁家想要尽快平息事端,只能拿钱堵他的嘴。

这些年捷运轮船有多赚钱,别人不知道,但留意了这么多年的汪多金再清楚不过。

说是卖货的钱都进了林耀先的口袋,可梁家那些王八蛋,开着船出去以后,在外地偷偷摸摸卖好几趟东西,才敷衍地拉一船回海城给林耀先,外人都说林耀先赚得多,实际上,郁家才是真正的闷声发大财。

每每想到这里,汪多金都觉得心里有股火,烧得他怎么都平静不下来,凭什么这些啥也不干的蛀虫荣华富贵,像他这样提着命干活儿的反而没钱?

好不容易遇上林耀先疑似通敌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不从郁家咬下一口肉来,都对不起老天给他的机会!

他扬声,“东家,你”

“叽叽哇哇地干啥!”

汪多金突然被人从后面拨开,只见一个铁塔一样的身体占据了他原本的位置,指着楼上大喊:“ 臭娘们儿,老子警告你,赶紧把船厂要回来,不然有你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