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桌上凌乱的折子堆了一片,还未处理完的仍还有小山一般的一堆。
因为今日慕姝第一次上朝,朝会开得格外的久,而她一回来就又睡了一个半时辰,再加上用午膳的时间,加上方才批阅的折子……
天幕渐暗,俨然,又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了。
时莺偷偷小心打量慕姝面色,沉沉的目光凝在奏折上,似乎是被什么气着了一般,面色冷得不成样子。
“陛下……”她鼓起勇气轻声唤了一句。
慕姝从满眼铁画银钩、行云流水的字迹上抬起眼。
“嗯?”她随意应了一声,去看这封奏折的落款人——太常寺卿左英奇,倒是她今天看见写得最好的字了,如果她日后空了,也许可以找来当个书法老师。
但同时,她非常好奇,这人能当上太常寺卿莫不就是靠着这一手好字?
估摸着是为了应付每日必须呈上的奏折,整这儿洋洋洒洒比她中学写作文还水字数的写了满满五页纸!!!
说盛京城外的法恩寺住持圆寂了,他甚是悲痛,开始追忆往昔,从两人从前如何结缘相交、住持如何通透聪慧、住持曾讲与他听的佛法一二三四很有道理与陛下您一道分享,再讲到最近住持去世后他看天看云看树看花都想到住持……最后总结,看今朝,住持难再得。
慕姝被整篇的住持住持住持看得眼冒金星。
她觉得自己今天晚上睡觉了,半夜醒来都要惊坐而起,惊呼一句:不是,这人有病啊!
他是想出家吗?
更气人的是,她还大概花了足足有八分钟读完了!她就是个傻逼!
明天非得看看这个太常寺卿是怎么个样子,她明天得让这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自己这封奏折给声情并茂地念一遍!
这人要是念得好,她敬他是条汉子。
“陛下,先用晚膳再批吧?”时莺看着慕姝短短时间内变幻莫测的面色,心惊胆战,这到底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慕姝回过神来,愤愤地将那封奏折单独放到了一边。
她扫了眼还剩大半的还没看的奏折,干脆利落地站起了身:“传膳吧,我饿了。”
时莺鼓起勇气,小声提醒,“陛下,您的身份不同了……”
???
慕姝一时没反应过来,和时莺对视了两秒,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句:“朕饿了。”
“对了,让人把奏折收起来吧。就按照朕堆放的顺序。”
“收起来?”时莺面露惊诧,“不批了?”
慕姝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点了点头:“不批了,明天拿到朝上去批。”
吃了晚饭就睡觉!
回不了家,明天也要容光焕发“卷”死那些大臣们!
而另一边突然收到通知,预告明□□会应该会很久的大臣们:……
女帝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户部尚书府,得到消息后,钱行书晚饭都只匆匆用了两口,便眼冒精光、迫不及待地想要去书房写折子!
他的募捐令啊!他即将迎来的小钱钱!
他的妻子看见他这副模样,没好气地一把将人揪了回来:“干什么去?饭都不好好吃?”
“陛下真是的,第一天上朝怎么花了这么久,明天还要更久?”
户部尚书是盛京出了名的妻管严,但此时他眉毛耸动,难得硬气地回了一句嘴:“你知道什么?陛下英明神武!”
要是每天都有一条像“募捐令”这样的法子出来,他愿意从早到晚,一直上朝!
定远将军府,袁尚青知道消息时也正在抓耳挠腮地构思奏折,他是武官,在写折子上并不擅长,但今日被那群文臣那般看不起,只感觉心里有把火在烧!
他怎么就不可能有赢的希望?
而听了宫里传来的口信之后,心里的那股气更足了。
陛下说得没错!行军打仗,无非就是谋略布局、将士本领、武器差异、后勤补给……每一项都有提升的空间,他一定能想出更好的法子来!
他晚饭后便冲进了家中平时最不爱去的书房,将府中兵书、以往的战事记载全翻了出来。
而摄政王府,则聚集了不少文臣武将。
“王爷,下官实在想不通,您为何将折子也全交了出去,还真的要让那女娃娃亲政?”
旁边一官员瞥了他一眼,小声嘀咕:“什么女娃娃,今天在朝会上你又不是没看见,女帝聪慧更甚先帝,也不知是不是以前韬光养晦,今日将所有人都打得措手不及。”
“说起来,女帝那个募捐令确实高啊。”说话的官员有些咬牙切齿。
“那募捐令真是女帝自个儿想出来的?莫不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
一众位高权重的官员,只是因为今□□会上被唬了一跳,就如此心神不宁。
“够了!”摄政王成呈将手中的杯盏重重落下,没忍住怒喝出声。
“到底是韬光养晦真的聪慧过人,还是装模作样背后有高人指点,明天再看就知道了。本王已经让人严密盯着玉清宫,若是有哪位官员秘密前往定逃不过我的眼线。”
他顿了顿,精光矍铄的眸子淬着阴狠与不屑,“慕姝虽也读过书,但不过如寻常女子一般,认些字,读得懂一些风花雪月之词,便是四书五经都没学过的。本王倒是好奇,她如何去批阅奏折?”
这话一出,许多方才还质疑的官员便噤了声。
有人赞同地点头,有人垂着脑袋眼中意味不明……
不过……“王爷,咱们今天这折子,还写吗?”
成呈冷眼往提问的官员望去,重重冷哼了声:“我瞧你是每日里花天酒地温柔乡,埋里头出不来了!”
说完之后,他再次冷哼了一声,怒意高涨地拂了拂衣袖,转身走了。
那官员愣在原地:“王爷这是什么意思啊?”
一旁的官员都有些耻于自己和这样的同僚为伍。
最后,还是一旁的一个初出茅庐不过初入官场的“老实人”疑惑问他:“杨大人,陛下说得没道理吗?”
“现捡的政绩,您不要?”
是夜,盛京大半朝臣家中书房,秉烛至天明。
可谓抓耳挠腮地想着,真切的、具体的,在可行性上,开始思考怎么改变慕国现状,女帝说的那些经济、民生、农桑、兵事……各个方面,他们能做些什么。
只是一日,在年少的初初登基的女帝流露出震慑的锋芒后,本是寂静一片的朝中局势,便有了变化。
那么,翌日上朝,要不要说话,怎么说话,如何表现……便很值得商榷。
不过,大概是注定要让所有人失望了。
待到翌日,满朝文武跃过高高的长阶,鱼贯而入紫宸殿时,便错愕地发现今天的紫宸殿格外不同。
原本空旷的大殿上,列满了桌椅,一眼望去不知有多少,竟还显得有些拥挤。
导致大臣们站立的空间比起以往也小了许多,有几人站得过近,那头上的官帽都错在了一处。
慕姝今天起得比昨天早些,她一进大殿,原本有些哄闹的人群便瞬间安静下来。
“诸位爱卿们,都寻一处座椅坐下吧。”
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将所有朝臣吓得不轻。
古往今来,哪有朝臣坐着上朝的道理!
摄政王成呈率先站了出列:“陛下,此举不妥。”
慕姝挑了挑眉:“王爷知道朕此举为何?”
成呈眯起了眼:“回陛下,臣不知。”
慕姝看了他几眼,没有坚持让朝臣们马上坐下。
而是慢吞吞地开了口:“听闻先前的奏折都是王爷代为阅览,昨日朕才第一日上朝,回去后看到那些奏折还吓了一跳。”
成呈愣了愣,他已收到消息,昨日的那些奏折,慕姝大约只看了不足五分之一,本想借此发难,却没想到慕姝主动提了起来。
他面上没有端倪,只回道:“是,先前陛下沉溺于丧父之痛、还未亲政,臣乃先帝亲设的摄政王爷,故而越俎代庖了一段时间。既然昨日陛下开始上朝,那奏折便该陛下自己来批了。”
“陛下若是有何不明之处,尽可问臣。”
这话宽厚,但话里话外的嘲讽意味也非常明显。
慕姝直接将话接了过来:“王爷说得有理。”
???
“朕才疏学浅,昨日看众爱卿们的奏折,可是看得好生头疼。”
此话一出,成呈的面上没忍住划过丝惊色。
他没想到慕姝会这么干脆利落地承认自己的不足之处。
一时之间,满朝文武的神色变幻莫测,却都不敢开口。
慕姝不耐烦看底下一群人精装模作样,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今天的来意:“但没办法,朕既然已经当了皇帝,便也辛苦诸位爱卿们迎合一下朕的需求了。”
众人更是不懂。
不知道慕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太常寺卿左大人是哪位?”
隐在人群之中,习惯了在朝会上浑水摸鱼的左英奇浑身一颤,站了出来。
“微臣叩见陛下!”
慕姝仔细地打量了几眼,大吃一惊。
她还以为写出那么一封折子的“人才”是什么文艺青年,结果,居然是个胡子拉碴、身长八尺的彪形大汉?
这么有反差的嘛!
她嘴角勾起抹玩味的笑意,语气轻飘飘地奉承了几句:“朕昨日读到大人的奏折,深觉大人文采斐然、功底深厚。”
“今日特地想与众爱卿共赏。”
开玩笑的,这人昨日那么荼毒了她的眼睛!
今天,也得让底下这群人一起听听!
毕竟,左英奇,也不过是个典型,不是唯一。
左英奇脑门上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说实话,他都有些记不得自己写的什么了,毕竟,你让他一个主管祭祀的官员,日日都要写折子,这不是为难人么。
而当他从侍卫手中接过自己的折子,终于知道了是哪篇……迎着周边大臣看向他惊疑不定、好整以待的眼神。
沁出了一身冷汗。
慕姝语气难得轻柔:“左爱卿念一遍与诸位大人一起听听吧。”
左英奇第一次觉得,自己满脸的络腮胡子挺有用,能够遮挡住他此时定然羞红的满面。
不可能拒绝,他只得粗着嗓子念完了整封奏折。
慕姝没有感觉错。
这封奏折确实很长……光是念,就念了将近十分钟。
念到后面,左英奇的声音越来越轻。
这就是顶级的社死吧。
慕姝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吐槽。
事实上,左英奇的样貌和他的奏折搭配在一起,要让人不笑,是很难的一件事。
朝中不少官员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他们的想法和慕姝昨夜神同步了。
不是,这人有病吧?
倒也不是不能写……
就是给皇上的奏折里,写这个怀念住持……还写了这么长,写得还颇情深意切、文采斐然到了一个境界,真是奇葩。
就连成呈都没忍住目光惊异地看了一眼左英奇。
左英奇念完之后……便扑通一声跪下:“臣有罪。”
慕姝没有傻子似的再去问一遍“你有何罪”,她经过一夜好眠,心情好了不少,此时颇心平气和地问左英奇:“爱卿,这样的折子,你一定要写,朕也不拦你。”
左英奇当然不会傻得说我下次还写,连忙表态再也不敢。
慕姝叹了口气:“爱卿这般文采斐然,一篇奏疏足有两千余字,可如朕这般才疏学浅之人,通篇只读出:法恩寺住持是我故交,他死了我很难过。”
“可有错漏?”
这句话问得讽刺,可有错漏?
左英奇涨红着脸:“没有。”
这时,满朝文武才捉摸出了,慕姝一大早整了这一出的目的。
不少人额际也冒出了汗,女帝怎能如此?将他们的奏折公之于众……这一出,左英奇大概要在盛京沦为笑谈半年不消了。
下一个献丑的人……
慕姝收起笑容,面色彻底冷了下来。
“朕才疏学浅,只能劳烦诸位爱卿配合一二。”
“都给我找了最近的桌椅坐下!”
女帝突然变了脸色,又担心着自己是下一个笑谈,这次,再没人质疑于理不合了。
慕姝看着所有人落座之后,扬了扬手,让侍卫将昨日的那些奏疏分门别类、平均摊在了每一张桌子上。
“就当成一场小考吧。”
“就如方才左爱卿明明十几个字就够了,非要写上两千字让朕头疼,朕昨夜奏折都没看完。”
“这些奏折,每封都会轮到三位爱卿批阅,众爱卿帮帮朕的忙,化繁就简,谁提炼得最好,有赏。”
她甚至懒得去想赏什么,“两个要求,一是字数少,务必简明扼要;二是重点突出,不能漏下关键信息。”
慕姝接过茶水抿了一口,懒懒地扬了扬衣袖:“开始吧。”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爱你们!真的有评论了!
开森^_^,么么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