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哭了,妈咪?是不是烫到?还是嘉峰做错事?”
看见秦霜树的眼泪,小朋友心中着慌,又是到处找面纸,又是小心翼翼关心妈咪。
秦霜树忙接过小嘉峰找来的面纸,将眼泪擦得干干净净,才说:“冇,妈咪好感动,有嘉峰这样的乖宝。”
她连自己都没发现,她在不知不觉中,自称了妈咪。
秦霜树想起还没做完这道菜,又将盐水泡过的桂花花蕊晾干,撒入金黄喷香的猪油渣。
“阿树,在做咩这么香?”翠婆寻香而至。
90年代香江的劏房,本来就是强行隔出的单间,比正常的单间要小上许多。
邻室间的距离也贴得更紧,隔音很差。一家炒菜百家香,说的就是他们居住的这种房子。
但也是因为这样的空间距离更近,邻居与邻居的关系,也远比那些高楼大厦、华屋豪宅的住客间,亲近得多。
也因此,他们两母子挨了家暴,翠婆、阿强这样的邻居,也会出声帮忙,还给他们送药油。
如果是换了半山高尚住宅,大多数邻居只会”各人自扫门前雪。
秦霜树感念他们的帮忙,忙笑着让嘉峰请了翠婆进来,她这才说:“家里也冇好东西,想给嘉峰做一道猪油渣面。阿婆,你也试下。”
翠婆忙要客气,嘉峰却已经手脚飞快地拿来了双筷子,奶声奶气地说:“翠婆,翠婆,快试下,我妈咪做的饭菜,味道可正了!”
“哎!”谁禁得住这样的萌娃攻势?
何况这阿树用特别的手法,将猪油渣熬得香味十足又色泽艳丽,光是看一眼都想吃。
翠婆笑呵呵道:“那我可不客气了。”
“平日里翠婆同强哥,帮衬我们母子不少。连今天的药油,都冇还你老人家呢!只是一点猪油渣面,不登大雅之堂,千万不好客气。”
秦霜树也很感念,翠婆他们为自己仗义执言。
何况做美食的厨者,本来最看重的,就是有人可以喜欢他们的手艺,从食物中获得幸福。
“嘉峰,去请阿强哥一齐过来食面。”
翠婆忙说:”阿树,你实在太客气,嘉峰腿上有伤,阿强让他自己理自己。”
“那怎么行……”
秦霜树还要劝翠婆,翠婆还要客气。
小嘉峰已经一溜烟跑出了门,去隔壁叫他阿强叔去了。
“嘉峰这乖仔,实在是聪明伶俐。”翠婆不由又是羡慕,又是感概。
住在这样拥挤的劏房,她儿子阿强,又长得五大三粗,糙汉一样,正经港女有谁肯嫁这样的人家?
翠婆盼望抱孙子都快成一块心病了。
对着秦霜树,既同情她不幸嫁了那么个烂仔,却也欣羡她有这样又可爱又聪明伶俐、懂事体贴的儿子。
她想了想才问:“阿树打算同那烂赌翔,这样过一世,你同嘉仔,被他拳打脚踢一世?”
秦霜树沉默了一瞬,她重新取了口煮面的锅,烧上一大锅水。
在等水开的空隙,她才低声道:“不是,我已经决定了,一定要带嘉峰搬出这里,远远离开那个烂赌鬼。”
否则,书里虽然没有写嘉峰是怎么死的,但有阿翔这种家暴烂人做老豆,只怕不饿死,也给打死了!
她是2023年穿过来的帝都女,字典里可从来没有“忍”这个字。
没立刻行动,实在是因为原身太懦弱了,连买菜钱都给抢走了。她是魂穿,也不可能将秦氏的丰厚资产带过来。
说白了,两个字:没钱。
走出这间劏房容易,可要另外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对于目前身在窘迫处境的她,可以说是千难万难。
不过,做什么不难了?
她从来就不是会后退的性格。
为了嘉峰的命运,也为了她自己的命运,秦霜树只会迎难而上,誓不低头!
翠婆听了,倒是有点惊讶,这话题,不是两个人第一次说。
从前每一次,这阿树都比她这老太婆还要守旧,总是说:嫁都嫁了,为了嘉峰她也没办法离,何况她这样拿单程证,申请香港身份刚刚成功的,离婚了别人会怎么看她?
何况,刚来香江时,她是怀孕,没办法找工作。后来有了小嘉峰,又一心一意照顾小孩。
这么多年都没有工作经验,她不知道离婚了,该怎么养活自己和孩子…
翠婆虽然同情她,却也常常怒其不争,但到底只是邻居,别人两公婆的家事,她也没办法说太多。
没想到今天,秦霜树的想法竟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下定决心,离开这里,也要甩脱烂赌翔。
看来刚刚是被打得狠了,终于被打醒了。
翠婆替她高兴,却也替她发愁,看她捞面,在旁边问:“搬出去,另租的房租同生活费,阿树准备了?”
秦霜树苦笑,老老实实按照原身的记忆答:“连买菜的钱。前两天也给那烂赌鬼抢走了,今日他还返来抢儿子的长命锁…”
翠婆连连咒骂不是人,正要说什么,自己儿子和嘉峰一大一小,已经手牵手进来了,她便收了话头不再往下说。
“嚯!好香的桂花猪油渣面!怪唔得嘉峰一直话他妈咪做的饭菜最好味!”阿强乐呵呵地进来,一只手还提了一块精瘦肉和一块猪润,放到桌上。
秦霜树忙道:“强哥来就来,怎么还带东西?咱们两隔壁的…”
阿强笑得十分憨厚:“要的,要的。小嘉峰正长身体时候,要食多些肉。”
秦霜树知道,他显然也听见了,买菜金被抢走的事。
阿强虽然长得高高壮壮,像个糙汉,却心思细腻,故意当做没听见,也不提,却送来了比猪油渣更实惠的肉食。
在这劏房中生活的,全是穷苦人家,这块瘦肉和猪润,只怕是阿强母子两天的菜肴。
她心中感动,心中暗暗决定,以后做好吃的,都叫上阿强母子。
很快,新鲜地道的猪油渣拌面出炉了,她将面先一一端给客人,然后才是嘉峰和她自己。
翠婆看一眼大瓷碗,只见雪白的大瓷碗中,酱色的是面条,金黄艳色的是猪油渣,碧绿的是葱花和菜心,雪白中卧着一团金红的是个流心荷包蛋,些些点点的碎金色,是盐渍过的桂花。
所有的东西,都比外边店里卖的,分量充足很多。色彩也更加明丽,香气更是闻上一闻,就已经让人食欲大增。
这下,连做了一辈子饭的翠婆也没口子称赞:“阿树真是好手势,这桂花猪油渣面,做得比店里还讲究!”
她还在夸赞,小嘉峰和阿强却已经甩开筷子开动了。
早已饥肠辘辘的小嘉峰,将瓷碗中所有的东西拌匀,轻声道:“妈咪、翠婆、阿强叔,我开动了。”
各人都回应了一句,他才开吃。
嘉峰夹了一块,还沾着流心蛋黄的猪油渣进小嘴。
甫一进口,他小鹿一样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中,尽是震惊和感动。
实在是太好吃了!
强烈的油脂的甘香,混合着香葱的香味、桂花的香气,还有流心蛋的味道,组成十分强烈的味觉冲击。
是小小的他,从来没有试过的体验。
筷子飞动,一夹比一夹更快。
“慢点,慢点。”秦霜树一边嘱咐,一边端上来几杯水。
嘉峰拿过杯子,喝一口水,才抬头向她道:“多谢妈咪,妈咪好棒啊!我一世,都冇食过这么好味的面!”
天真的话语,引得大人们都哈哈大笑,阿强逗他:“小嘉峰,你才四岁,一世还早呢!”
秦霜树却立即想起了,书里的内容……
小嘉峰不久之后横死,他的一辈子,可不就是只有四岁么?
秦霜树打了一个寒噤。
作为读者看书,和身在其中真的同小孩子朝夕相处过,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她才穿过来,就已经将小嘉峰,真当做了儿子。
她绝对不允许,不允许那样惨烈的悲剧发生!
翠婆和阿强当然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听小嘉峰这么热烈夸张的称赞,不由相视一笑。
儿子也是妈咪贴心小棉袄,可爱得让人心都化了。
他的赞美,他们倒是没怎么当真。
看卖相,这碗桂花猪油渣面确实很不错。
不过这个“很不错”的范围,也就是师奶中手艺比较好的意思。
阿强举筷子先夹了一筷子面,就着酱料和汤汁,放进嘴里。
刚放进嘴里,他的动作突然停了,就像被谁点了穴一样,一动不动。
怎么?
不好吃?
翠婆怕直爽的儿子失礼人前,忙道:“猪油渣面,要趁热食,想咩事呀?强仔。”
阿强听了他阿妈的话,果然从善如流,端起碗来,风卷残云般吃个不住。
筷子起起落落,碗中的面,以极快的速度消失。
面、猪油渣、流心蛋、青菜心……
连碗里的汤汁,阿强也没有放过。
让翠婆都想喊他“慢点”了。
这孩子,也太实诚了!
表演客气,也用不着这样卖力,又不是在他们片场上班。
翠婆一边想,一边夹起流心蛋,轻轻咬了一个角。
又滑又嫩的蛋白破开,艳红色的液体蛋黄,流了满口。带着桂花的香气和猪油渣的味道,又细腻又甘甜。
这下,连浸淫做菜几十年的翠婆,也心服口服。
她这样一辈子都在做菜做饭的阿婆最清楚,越是简单的菜色,越见功底。这流心蛋要做到这样程度的好吃,是需要无数的经验,才能掌握火候。
多一分嫌太老,少一分又太嫩。味道既不能太寡淡,却也不能喧宾夺主,抢了主角的风采。
秦霜树这一碗面,同样是家常做饭,难得的就是一切,都刚刚好。
翠婆又吃了一口猪油渣,满口都香。又是一口面,Q弹润滑……
很快,她也像儿子那样,甩开筷子,吃个不住。
每一样,都被她吃得干干净净。
秦霜树看着他们面前的空碗:“我再去给你们一人,下一碗吧。”
阿强打了个饱嗝道:“不用,不用,真食饱了。阿嫂的手艺,是真的靓。这样靓的手艺,还怕找不到钱?”
秦霜树苦笑。
她才穿过来,原身又一点工作经验也没有,吃饭危机就在眼下。
她倒是确实打算,等下就去逛逛街,看到卖吃食的,就上去毛遂自荐试试。
翠婆看见她表情为难,马上出声问儿子:“强仔,你不是话,你们公司正在找新厨师吗?阿树这手艺,保管你们那的大老板、小老板、大明星、小明星都食到停不落筷。”
阿强笑呵呵说:“我都是这个意思,正想问问阿树有冇意愿。只不过,我们那剧组多、工作人员更多,盒饭的需求量超大,又形形色色分各种档次,这厨师的工作累得很,也不知阿树吃得消,吃不消。”
原来,阿强是汤氏兄弟影城的一名龙虎武师。他又高又壮,还会功夫,难怪烂仔翔都怕他。
90年代,正是香江影视最为红火的黄金时期。即便只是做龙虎武师的,也有可能一夜成名,飞上枝头变凤凰。
享誉国际的香江明星中,也有龙虎武师出身的巨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