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白雾腾腾,白白胖胖的大葱鸡蛋包子出锅了。
圆圆的大包子是满满捏的,各有各丑的大包子是骆楼捏的。
满满挑出来自己捏的包子放入背篓里,再捧上五只黄莹莹的小鸡,带着骆楼去串亲戚。
此次行动是昨晚预谋的,今日一切行动按照计划进行,骆楼三言两语就不动声色地让安柔随着他们去了。
满满悄悄捏一捏骆楼的手,眉眼含笑,奖给他一个草莓芝士棒。
“好吃~”
骆楼幸福眯眼,他家满满给他的小零食就没有不好吃的。
满满再给他一个,“还有很多。”
骆楼心里和嘴巴里的甜全溢出来了。他家满满对他的好超过所有人,他喜欢的小零食,满满都会他藏起来,留给他一个人慢慢吃。
心情和天气一样好,骆楼脚步轻快,随性哼歌,不是优雅的慢歌,也不是畅快的流行歌,而是他小时候的幼儿园儿歌。
安柔走在两人身后,眼中没有羡慕,只有温柔的祝福。她曾经也这般开心快乐,只要他在她身边,她就满足了。可惜他渐渐走远,而她越来越贪婪,照镜自厌。
鹰妮和导演跟在三人身后,安静地用镜头记录着骆楼的快乐和安柔的濒碎。
走了两个小时才走到满满的姑奶家。这一路皆是崎岖起伏的羊肠小道。
缺乏锻炼的导演一屁股坐在姑奶家大门口的石墩上起不来了。他能走到这里全靠意志,脱掉鞋子,脚下全是泡,指甲盖都被鞋挤成了红色。
鹰妮瞧了两眼:“指甲盖淤血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紫黑色,得一个月脱落。”
话不是瞎说的,在这块她有丰富的个人经验。大三暑假打零工当车模时,她的五个指甲盖就被尖头皮鞋一个个虐掉了。
满满看看导演的鞋,从姑奶家的鞋柜里找出一双新布鞋给他。
导演穿上年代感十足的千层底老布鞋,舒服地呼了一口气。
他小时候家里穷,除了夏天,春秋冬三季的鞋都是他妈妈做的。他妈妈不是心灵手巧的人,这些鞋只能保暖,谈不上好看。
夏天的凉鞋是买的,土褐色的塑料凉鞋。为了穿久一点,妈妈都会给他买大一号。不合脚的塑料凉鞋容易磨破脚,也容易坏,坏了就用烧红的铁钳子焊一焊。
他长大了,变老了,依然被幼时迟迟不散的困窘感裹挟着,买下一双双不合脚也没关系的昂贵鞋。
正如这些不合脚的鞋,他身上的事情也这般选择着,发生着。
直到死,全是填不满的物欲,全是无法富足的心。
重生而来的此刻,他有了片刻的安适。
姑奶九十八岁,年轻时在战地医院做护士。医院在战火中轰然倒塌,她的脚被压住,就这么做坡脚护士到战争结束。
战争结束后姑奶回来龙龟村,当了很长时间的村书记,是顶顶厉害的小老太太。
只是家里有点乱,这双老布鞋的白色鞋底都泛黄了,她也没有发现。
“我记这东西干什么,我们满满记着就是了。”曾经,在嫌弃她健忘的老姐妹面前,姑奶总是这般明堂堂地强词夺理。
如今,满满依然比姑奶更清楚家里的东西都在哪里放着。来到家里后,她一直没闲着,收拾屋子后洗衣服,洗完衣服又煮饭。
全部忙完了,姑奶看见满满时就笑开花的脸还在开着花。
仍如满满小时候,姑奶给满满发劳动报酬。
让鹰妮和导演惊诧的是,姑奶竟然用手机给满满转账!
鹰妮:该夸姑奶活到老学到老,还是夸姑奶人老心不老?像姑奶这样与时俱进享受科技的近百老人可不多。
鹰妮和导演的惊讶,闷在心里,无声无息。
姑奶拿出大孙子回来看她时送的老北京糕点,让满满自己挑着吃。她笑眯眯地看向骆楼,让他过来和她说说话。
这半个小时的谈话,就如第一次拜访满满的狼狗大大,在不知不觉的温水煮青蛙中,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骆楼:这种熟悉的感觉,不用问,退休老神仙。
姑奶:“我们满满是好姑娘。我亲孙子,我都嫌他配不上。我们龙龟村还有不少出人头地的小伙子,和满满一批长大的。我们这里也不讲什么二婚不二婚的,只要是好姑娘,那就不愁嫁。既然我们满满看上了你,你好好做人,踏实过日子。”
姑奶的笑容如此的慈祥,话却如此的……
鹰妮:好像在威胁。
导演:难道在警告?没用的,满满色迷心窍,宠骆楼宠得跟啥似的,骆楼早晚恃宠而骄。
对姑奶的话,骆楼心里美着呢,姑奶都看出来了,满满喜欢他~
安柔总是很安静,仿若花瓶的影子,直到姑奶看向了她,握住了她的手。
“年纪轻轻的,怎么把自己苦成了这个样子?”
安柔摇头,在姑奶通透明锐的眼神下,讷讷低头。
“姑奶陪我去修墓碑吧。”
满满拿出背篓里的修碑工具箱,骆楼有眼力见地给姑奶推过来轮椅。
“好久没看我的那群老姐妹了。”姑奶倔强,推开轮椅,拄拐杖站起来,“满满带上照片。”
三十六座墓碑,皆是满满幼时一点点打磨的。
墓碑下的小龙龟都是满满幼崽时期的胖嘟嘟模样。
姑奶坐到老姐妹们的墓前,缓缓讲述她们与命运抗争的勇气。
“中间的这个小矮墩是我。”姑奶又指向照片里最漂亮的姑娘,“这个是我姐姐,比我大一岁。我姐夫参军,三年没音信,我姐上战场找他……只找到了尸体……”
姑奶抹泪,笑话自己道:“想到那些年啊,这心就不是自己的了。”
“天上飞机在狂轰滥炸,地上是十二个重伤的人和……姐夫的遗体。我姐就一趟趟地拖人到安全区。”
姑奶摩挲着姐姐的墓碑,长久的沉默。
鹰妮小声:“后来呢?”
导演:“物资缺乏,没有消炎药。”
所以,人都拖回来了,却没有救回来吗?
姑奶眼里含着泪,嘴角却慢慢上扬了,“我姐疼我,没有麻药,自己塞肠子缝伤口,挺了整整三十七天,一直挺到我找过来,让我见了她最后一面。”
那个年代,太多的无名英雄。每一个墓碑都是一个埋藏在历史里的故事。
“七弦是地主家小姐,国外留学回来时家已破人已亡,她上前线救人。没有西药,她就上山挖药草。什么药都没有,她就用烙铁烙。她在前线受了太多的伤,战争结束后,没了个人样。”
姑奶笑道:“其他小孩都怕她,我们满满却最是喜欢粘着她。她得意死了,在我们面前没完没了的炫耀。”
满满脸蛋浮出红晕,她小时候懵懵懂懂,谁的功德多就喜欢粘着谁。
三十六座墓碑,三十六种人生。姑奶一个接着一个讲,有父母卖掉的青楼女子,有被敌人掳走的黄花闺女,有无路可走无亲可寻的孤儿。
姑奶:“在旁人眼里,她们的日子苦到没边了,人生路上一步一个刀子。可她们呀,从不自苦,活的爽朗痛快。”
满满重重点头,在她的记忆里,她们的笑声无处不在,弥留之际还生龙活虎地大笑着抢她雕的第一个小龙龟墓碑,明明她雕的第一个小龙龟墓碑是最粗糙的。
安柔泪流满面。
她知晓这些故事是讲给她听的,满满和骆楼也是故意带她来见姑奶的。在家人还说她撞大运嫁了个潜力股时,他们发现她生病了。
她听过很多的故事,却都没有这些故事让她痛,让她感受到活着的力量,也许是因为眼前的姑奶曾是参与者,也许是身前三十六座静默的墓碑。
入夜,万籁俱寂。
鹰妮剪辑白天拍摄的镜头,剪出最满意的初稿后,她连看三遍,后知后觉到她拍摄的镜头里都有满满。
当镜头聚焦骆楼时,她会忍不住加入满满,这般才更有氛围和故事感。当镜头聚焦安柔时,她也会忍不住把满满放入镜头中,这般的画面才不过于沉重。
鹰妮自言自语:“难道骆楼和安柔都是需要满满陪衬的氛围美人?”
鹰妮身后,观察入微的制片人红姐拽着导演问白天安柔身上发生了什么。
红姐:“我这几天瞧着安柔不对劲,还想着明天借游戏提醒苗丰。怎么满满和骆楼带你们出去一趟,安柔身上的沉闷就没了?”
支着一只耳朵听红姐说话的鹰妮,机灵地交出她刚刚剪辑的初稿。
红姐看完初稿,感慨万千。
红姐比鹰妮高一个大气层,鹰妮看到了骆楼和安柔在满满身边的美,制片人看到了满满的独特。
已经录制了一周,编剧仍没有找到合适的标签来定义满满,所有形容满满外表和性格的词汇都过于浅薄了。今天,编剧的搜索关键词已从“外表”换成“外在”,“性格”换成“性情”。
在拍摄前,他们暗自揣测骆楼结婚是不是为了利益,拍摄到现在,他们的偏见消失了。他们不再疑惑骆楼为什么会选择满满,他们若是被满满爱上也会忍不住爱上满满。
听红姐说完满满的独特,鹰妮看着镜头里的满满,想起了昨夜看到的一句话:若是躁动不安的灵魂在TA身边安宁满足,不要再犹豫,TA是你的爱人。
她这就拿出手机查查这句话是谁说的!很恐怖的!这句话要是成立了,整个节目组的人都要失恋了!她在满满身边感受到了灵魂的舒适,满满能是她的爱人吗?
鹰妮第二天就把节目组可能集体失恋的事情告诉了每个人。
编剧:“也许我们这种——漂泊的灵魂回到家了——的感觉,有满满的职业加成。”
编剧的观点得到一致认可,他们还学龙龟村的人,向满满提前订购墓碑。
可怜见的,没一个成。
鹰妮:“满满说了,我们功德不够。”
红姐:啥玩意?
导演:功德不够?难怪无效重生。
红姐:“功德不够就不要勉强了,你们找机会让喜剧夫妻和满满多相处。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也不知道咱们节目撞了哪路神仙。”
导演:晦气!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