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萧执默念着这个名字,他知道她是定国公的三女儿,军中少有的女将军,贵妃沈沅的三姐,前些日子,她曾进宫来陪贵妃说话。
萧执不知怎么忽地想起中秋的宫宴来,当时沈沅正是朝着永安大街的方向看,还面带笑意。而他问她时,她说自己在看灯楼。
这些事之间有关联吗?萧执皱着眉想了许久都没想明白,应该就是巧合吧。
萧执将带到寝殿的折子翻了翻,没看到都尉的。他心里在意,便又叫来吴关,让他去自己的御书房,把御案上所有的折子都取来。
折子全都取来后,萧执翻了一遍,看到都尉的折子,上面关于灯楼差点倒塌之事,只字未提。
萧执冷笑一声,将都尉的折子丢在一旁,玩忽职守!犯了这么大的失擦之错,竟然只字不提。好个都尉!好个护国公府!
永安大街的灯楼足有两丈高,搭了多少竹架子,一旦倒了,势必引起大火。那一片木楼林立,挨得十分近,只怕形成连片的火势,今日街上人又多,救火必然不易……萧执想到这一阵后怕,还真是避免了一场大祸!
思及此,萧执心里越发对都尉,对护国公府不满。同时,他又想到,天子脚下,尚且如此,别的州府,又当如何?山高皇帝远,且不知何时又要换皇帝,想必人浮于事,中饱私囊,以权谋私者比比皆是。
萧执丢开奏折,是一本也看不进了。躺下后,却也是难以入眠,辗转反侧半个时辰后,到底起身,去了韶华宫。
这会儿已近子时,宫中一片死寂,只有路边草木里偶有秋虫鸣叫,或有不知名的鸟雀发出哀怨的叫声,好似从前死在这宫里的冤魂上了身。
萧执前方有两个小太监,各执一盏羊角宫灯,身后跟着宫卫,往韶华宫去。
韶华宫也隐没在黑暗中,萧执没有让人提前叫门,等他到了近前,才叫吴关去喊门。
宫门过了许久才开,萧执免了一众宫人的礼,直接去了沈沅的寝殿。
沈沅早就进入黑甜的梦境,对萧执的到来毫无察觉,萧执轻轻地躺进了沈沅温软的被子里,竟感到倦意袭来,不多时,便也入梦了。
只是这梦不是好梦,梦里永安大街火光冲天,他在中秋宫宴上都能看见。宫宴上人人惶恐不安,沈沅紧紧地拉着他的衣袖,梦里的她穿的不是浮光锦,只是普通的华服。
大火连绵烧了半条街,伤亡过百人,将军沈清救火而亡。贵妃沈沅因姐姐故去,大病一场……
梦境到此中断,萧执惊醒,身边的贵妃还是保持先前的睡姿一动未动。萧执将沈沅搂进怀里,再度入眠。
沈沅醒时,萧执已经离开了。她到后半夜倒是知道这个人来了,只是有些意外,这人来了竟然什么都没做,只是抱着她睡了一夜。真是奇哉怪哉,这人莫非是饿狼转了性?
沈沅起身梳洗后,把玲珑单独叫到身边。
“昨夜皇上几时来的?”沈沅问道。
“子时前后。”玲珑觉得贵妃的语气冷淡,似乎有些不悦,垂着头道。
“为何不叫醒本宫。从宫门开启到皇上进寝殿,要不少功夫吧?”沈沅目视玲珑道。
玲珑立马跪下道:“皇上说不可惊扰娘娘休息。”
沈沅冷笑一声:“玲珑,你们真是当得好差事啊!”
玲珑感到一颗心扑到嗓子眼。
“皇上体恤本宫,你们倒是一点都不体恤本宫啊!万一本宫被皇上惊吓,不小心伤了他,又万一本宫有什么姿态不雅处被皇上瞧见,惹他生厌,你该当何罪?”沈沅声音冷淡带着狠厉。
玲珑整个人伏在地上,她近来心里总是不踏实,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今日终于应验了。而且,她总觉得娘娘有些变了,至于哪里变了,她说不上来,不敢说。
“娘娘恕罪。”玲珑抖若筛糠,额头贴地。
“听说灵妃哦不,穆昭仪身边的月琴是你的妹妹?要不,你到穆昭仪宫里去吧。”沈沅淡淡说道。
玲珑这会儿吓得三魂七魄都要跑走了,贵妃娘娘怎么知道月琴是她妹妹的……这事宫中除了她谁都不知道,月琴自己也不知道。
“娘娘恕罪!”玲珑狠狠地磕了好几个头。
“你说,本宫该怎么宽恕你?”沈沅道。
玲珑福至心灵,道:“奴婢往后只听娘娘一个人的!”
“是吗?皇上的话也不听?”沈沅道。
“奴婢是娘娘宫里的,只听娘娘一个人的,若违此誓,就让奴婢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能与妹妹相认。”玲珑又磕了几个头。
“别磕了,磕破脑袋可不好解释。”沈沅见玲珑发下重誓,便饶过了她。
沈沅知道韶华宫全是萧执的人,想要全收买不容易,只有玲珑,有把柄,好收服,且她办事是个得力的,又是管事姑姑。
玲珑不敢问沈沅是怎么知道自己和妹妹的身份的,但她知道贵妃娘娘为什么发难。原来娘娘是发现自己听命于皇上了。
虽然说宫中的宫女都是皇上的人,但是伺候那位娘娘,就是哪位娘娘的人,这也是大家心里都有数的。
“本宫相信你是聪明人,你若做得好,本宫不会亏待你的。”沈沅道。
“娘娘慈悲心肠,奴婢明白。”玲珑道。她这话倒也出自真心,伺候贵妃这些日子,贵妃对宫人们很是宽厚。
沈沅没有再多言,叫玲珑先出去了。
沈沅在向玲珑发难时,萧执正在朝上向都尉郑桐发难。
护国公爱子心切,当堂棒打不肖子,又哭又闹,又有爪牙相互,在朝堂上演了一出闹剧。萧执冷静地看着这些人,深知臀下龙椅难坐。他不由得想起梦中之事来,若是真的起了大火,郑桐的脑袋定是保不住了。
但他即刻又冷静下来,这火幸亏没起来。
郑桐一个人抵不了那么多条命,就是沈清一个人的命他也抵不了。
郑桐的脑袋是保住了,但都尉之职肯定容不得他再当。郑家父子倒是不敢再闹,磕头谢恩。
这边郑桐刚被革职,立马就有人跳出来给萧执举荐都尉人选。萧执冷笑,此人举荐之人,仍是护国公一党的,看样子是不把持住京中的安防,护国公是不放心了。
萧执当然没有恩准,只道都尉大任,需谨慎择人。下朝前,萧执重赏了沈清,不过都是些良田财帛,定国公府也不缺这些。
下朝后,惹了一肚子气的萧执,没回御书房,直奔韶华宫去了。
沈沅正在殿中,摆弄一盆绿菊,听说大白天的,皇上来了,意外得紧。
沈沅迎到宫门口,肩舆抬着萧执过来了。
衣裳都没换,这是怎么了?沈沅心里想着,肩舆已经到跟前。沈沅屈膝行礼,萧执下了肩舆,沈沅挽着他往里走。
进了正殿,萧执见贵妃榻前的案几上摆着一盆绿菊,一旁有花剪,还有剪下来的枯枝败叶。她倒是好兴致,萧执心道。
沈沅吩咐玲珑上茶,笑问萧执:“皇上怎么这个时辰来了,昨夜也是,尽叫臣妾摸不着头脑。”
萧执听到这话,倒是有些开心:“叫谁都能猜到朕想做什么还得了?”
沈沅掩嘴笑:“臣妾就当皇上是想臣妾了,别的呀,什么都不想、也不猜。”
“这样想最好!朕就是想你了。”萧执笑道,又指着案几上的绿菊道,“这花倒是不错,和爱妃很相称。”
“春日里,臣妾簪剪牡丹时,皇上也这样说呢。”沈沅笑道,心里冷笑,连个夸人的话都不会说,春来秋去的,都一个样。
萧执笑笑看着沈沅道:“对了,沈清将军立了大功。”
沈沅眼睛一亮:“真的?三姐立了什么功?”
萧执把中秋夜灯楼之事和沈沅说了,沈沅听完长舒一口气:“这可真是谢天谢地!菩萨保佑,这要是起了火,可怎么得了!”
“所以说沈清将军立了大功。”萧执笑道,他又想起那夜沈沅远眺永安大街时的神情,不过他实在想不出,这些事之间到底能有什么关联。
沈沅给萧执倒了茶,递给他后笑道:“那皇上有没有赏赐三姐呀?”
“那是自然。”萧执道。
沈沅道:“可别又是些金银珠宝。”
萧执吃口茶,笑道:“这还不好?”
“要臣妾看,皇上应该给三姐升官!”沈沅道。
萧执看看沈沅,这女人胆子真的大起来了,这样的话也敢直接说。
萧执倒是乐意宠着她,便道:“那依爱妃之见,朕该给沈将军什么官?”
沈沅假意思索片刻后,一拍自己的大腿道:“都尉!灯楼险些倒塌酿成大祸,定是都尉玩忽职守!三姐心细如发,能文能武,该让她当都尉,保京城安危。”
萧执连吃了两口茶才道:“原先的都尉可是护国公府的世子,你就不怕你三姐当上都尉后,他给你三姐使绊子?”
沈沅朝萧执身边靠靠,冲他甜甜一笑:“那还不是看皇上的意思吗,到时候不管京城出了什么岔子,大事小事,全都算在护国公府头上,不就好了嘛!”
萧执失笑:“你倒是敢想敢说。”
沈沅小脸一昂,骄傲地道:“那当然,论忠心,论功劳,我们定国公府可是谁都不输!他们护国公府根本不能比。”
萧执看着沈沅骄傲的神色,心中黯然,他不得不承认沈沅说的是对的。他自己利用和忌惮的,也是正是这一点。
“好!就依爱妃的!”萧执道,“让沈清将军当都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