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霍去病(10)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宫殿……

天音赤裸裸地把历史上发生过的事情交代在几位当事人面前,刘彻可谓是如坐针毡,但他又不能为自己现在没做过的事情负责。

“昏聩”两个字如同深夜大钟之响,震得他眼前发花。

坐在下首的霍去病盯着桌案上的酒杯,澄紫色的酒液倒映出一张略显凌厉的面容,听着天音淡然说出卫氏三族皆灭的事情,面上不显,心绪却大动。

大姓之下很容易就能养出躺在米堆上的蛀虫,虽然他出生后不久卫氏就煊赫起来,但他的军功都是实打实靠自己一手挣出来的,他当然看不起那些仗着祖宗荫蔽不思进取的废物,大好年华不思为国建功立业,只想着享受。

可卫氏纵有此类不肖子,但牵杀主权人的巫蛊之祸……有陈皇后的惨案在前,储君又已立,怎么会有蠢材这样不明白?

至于高殿上的那个人……他是刘姓的帝王,霍去病一直知道他果决到近乎狠辣,对拦路者有着不惜一切都要推平的气魄,但此等狠断,他的确是没预料到。

几人心事流转间,天音紧接着响起。

【外戚,横贯老刘家的整个汉王朝,别的不说,就拿西汉开国时诸吕乱政举例子,这件事应该也是后续诸位帝王忌讳外戚的底色原因。

高祖和高祖后都是狠角色,要是没有他们两个的雷霆手段,西汉开国的政权交接不会那么平顺,刘盈仁懦,根本压不住高祖手底下的那些功臣和虎视眈眈盯着他王位的刘姓诸侯王。

吕后大封同姓宗族为王,打破了“非刘不王”的规矩,杀了一批蹦跶得最高的刘姓诸侯,当时的朝堂之上吕姓权势滔天,名臣如陈平周勃也只有暂避锋芒退居其后的份。

但吕后毕竟是以高祖之后惠帝之母这个身份临朝称制的,其他姓吕的算什么东西,当头的吕产吕禄都是庸才,既无吕后的狠厉又无吕后的聪慧,还想掌揽军政。

因此吕后一死,刘姓、拥护刘姓以及想要洗牌朝堂势力上位的那群人就迫不及待地复仇般把吕氏全族“无少长皆斩之”。

诸吕乱政的这个“政”到底有多乱史家争议颇多,毕竟吕后当政期间“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黄老之治自她而始,但吕姓子弟真的没几个争气的,给了王侯的爵位也支棱不起来。

不过不管他们治国治得怎么样,对刘家人而言,那都是乱透了。

如果不是乱透了,代王刘恒也没办法捡漏,在全程躺平的情况下被人推上了王位,为什么呢,因为刘姓王已经被吕后弄死掉一波,剩下一波娶吕氏女的有好多 ,但他跟他母亲薄姬背后没啥势力,又是开国皇帝高祖的儿子,血统显得十分干净。

当时汉室的皇帝跟大臣忌惮痛恨吕姓到了什么地步呢,与吕氏有血缘关系的基本都杀了,哪怕是功臣之子,也都株连。

而汉武帝本人就很体会过外戚对皇权的挟制,他刚登基的时候政治权利不在他手上,在他奶奶窦太皇太后身上,窦太主在朝中也颇有势力,他奶奶死后,他妈王太后又支棱起来了,那个便宜舅舅田蚡都能为官做宰。

便宜舅舅后面还总想造他的反。

所以汉武帝面对这样的卫氏,特别是面对后期的卫氏,他每次祭奠先王深思己身的时候,联想到的都会是些什么东西呢?太子刘据温和谦逊,但他面对的是这样凶狠的臣子,会不会又犯惠帝之忧呢?

而当这种担忧撞上汉武帝晚年对方士巫术的迷信,糅合一下立刻就变成了巫蛊之乱的诱因和推手,正巧这个时候皇帝旁边又出现了江充这样欲夺高处之位的佞幸,这场悲剧,很快如暴风骤雨,席卷了整个汉王朝。

秦皇汉武并称几千年,他们在很多地方都是相似的,这其中甚至包括头发昏时的样子,比如封建迷信,始皇晚年想着长生不老,派徐福到各种仙山给他弄三无伪劣产品——不死药。

而“孝武皇帝初即位,尤敬鬼神之祀”,猪猪年轻的时候脱离不了时代背景,但只是十分敬畏鬼神,晚年的时候要更加离谱一些,虽然他没有做出始皇那样大张旗鼓派人寻药的事情,但是他给自己招募来的那些方士封的官可不小。

让我活得久一些,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纵观华夏上下五千年,晚年多疑似乎是每一个长寿帝王的宿命,而这种宿命感在那些文治武功出众的皇帝身上尤为突出,比如汉武帝,比如唐玄宗,比如康熙……

但汉武帝跟康熙不同,康熙九子夺嫡能出现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这九个儿子都在壮年,都有能力去争,但汉武帝对刘据可不一样,他虽说这个儿子不类己,却从来没有培养过其他的儿子,巫蛊之乱太子自缢后五年,这位千古一帝就溘然长逝,他也没时间再培养出一个太子。

这一点跟在汉武帝身边的那些酷吏一定是最清楚的,所以天子有恙移驾甘泉宫,是他们最后奋力一扑的机会。】

刘据突然抬起了头,他直视着大殿中央那一块窄小的天幕,神情坚毅。

他朝汉武帝跪了下来,端肃拜道:“臣与陛下是骨肉至亲,父子何故相疑,臣可伏首于天子之威,不愿陷于奸佞之语。”

汉武帝先是一怔,继而大喜,扶着刘据的胳膊拉着他坐在了自己身边,“太子可观之,以警后效。”

他怕的就是因为天音所语与其他人生了罅隙,现在的他自己是真的想不出来后面为什么会那么做,他虽忌讳外戚弄权,就算后面有意打压,也不会打压到把太子赔进去。

【征和元年,汉武帝行幸建章宫,这场针对皇太子刘据的阴谋,正式拉开了序幕。

这一年十一月,“上居建章宫,见一男子带剑入中龙华门,疑其异人,命收之。男子捐剑走,逐之弗获,上怒,斩门候”。

这句话什么意思呢,汉武帝住在建章宫,看见了一个拿着剑的男人进了中龙华门,他让人去抓,但这男的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剑一扔跑了,侍卫们去抓,竟然还没抓到,汉武帝大怒,把看门的人杀了。

一个拿着武器的壮年男子可以在天子居住的地方随意进出,而且维护天子安全的士兵去抓还没抓到,这怎么能不让汉武帝恐惧。

但细想起来,这事本就很奇怪,汉武帝晚年求长生,他连正常老死都不想,又怎么会给别人刺杀自己的机会,天子巡幸的地方肯定宫禁森严,在这样周密的防护之下,这个明晃晃带着利器到处晃荡的人,是怎么进来的,是怎么正好晃荡到天子眼前的,又是怎么在大张旗鼓的围捕之下还能逃之夭夭的。

那只有一种情况,天子身边有他的内应,这个内应告诉了他路线,教了他怎么躲避搜捕,而当时谁可以做到呢?与太子及卫氏有隙的江充,就能做到。

这人超级喜欢跟汉武帝打小报告,在太子已经向他求情的情况下,还是跟汉武帝说,太子的一个属下竟然敢走陛下您才能走的车道,江充因此与太子结恨。

但作为伺候汉武帝的近臣,他是最懂汉武帝有没有废储的心思的,在发现帝王虽有忌惮但无废长立幼之意时,江充慌了,“恐上晏驾后为太子所诛”,帝王的这点忌惮,是他唯一能掌控夹缝求生的机会。

而这个时候的汉武帝,又恰好脑子不那么清明,生一场病真能对一个杀伐果断的帝王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吗,看汉武帝在巫蛊之乱后的作为就知道不是,他知道时日无多,立即下狠手杀掉了一批作乱的官员,诛杀钩弋夫人避免外戚干政,又为幼子刘弗陵选好了托孤之人。

所以那个时候,左右君王决策的,是不是还有别的因素。

汉武帝被方士骗过,但他没认清封建迷信害死人的真相,转头去信了胡巫,这些胡巫是由江充推于上的,《汉书》里太子刘据抓住江充杀了不算,还要“炙胡巫上林中”。

胡巫比方士的路子要野得多,什么猛的来什么,酒精跟烟草等这一类微成瘾性物质他们用得很多,合理怀疑汉武帝那个时候,脑子是物理意义上的不太清醒。

所以巫蛊之案的先决条件已经形成,不太清醒的帝王正巧撞上持剑在他住的地方乱窜还能不被抓住的男子,必然暴怒,而这个时候,另外一个可以致太子于死地的东西,就能上场了。】

愚弄帝王,这些人还真是好手段!汉武帝颇感怒火中烧,他面色微露阴沉,已经在考虑如何避免天音所说的境况了。

霍去病面沉如水,这计划堪称阴毒,让父亲失去对儿子的信任,升腾起帝王对太子的忌惮,但太子为人他很清楚,遇见这种情况必然会想方设法面见陛下陈情,而一旦父子相见,江充的谋划也就不攻自破了。

正如天音所说,陛下从未想过废储,父子相疑的局面只要被打破,太子就绝不会落到自缢的地步。

除非……太子一直到自缢,都没有面见天子。

作者有话要说:卫青在刘彻整个执政期间绝对算得上是唯一的尊荣,生前死后都称得上第一,关于他不养门客不蓄家奴不擅权柄,可以说是他品德高尚懂得自守,但私认为也可以说是会避嫌,太史公对外戚的偏见很明显,他说“大将军为人仁善退让,以和柔自媚于上”,我觉得这从侧面说明卫青是个很知进退的人。

特别是后期,卫青虽为大司马大将军,但实际上军政都是掌握在汉武帝手里的,刘姓帝王真的没一个不忌讳外戚,猪猪从即位就杀人,如果卫青是如高祖时卢绾英布之流,孝武皇帝一定是容不下他的,这对贤君臣的出现正是因为两者都很懂得相处之道,卫青从不僭越,汉武帝从不疑心,所以后面几十年两人还是能和年轻时一样相处。

还有一章明天早上起来看吧,更新应该很晚,爱你们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