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些人面带犹疑,心中疑虑盘旋不散。
他们知道与匈奴之间必有一战,但对战争结果最好的想象也仅止于拒匈奴于关外,自此互不侵犯,从来没想过,他们还可以把他们赶得远远的,将秦时七国旧土,尽数收归大汉。
天音很快捶死了他们的疑虑。
【这就是霍去病封狼居胥后的大汉疆土,相比于汉初,扩大了近乎三分之二的面积。
面对这样强大的对手,从第一次上战场,到大败宿敌创下兵家之梦,霍去病只用了五年的时间。
跟同是名将的舅舅卫青不同,霍去病并没有经受过太多磨难,除了一个私生子出身的名头,他似乎没尝过什么人间险恶,他出生后不久,姨母卫子夫就被封为了皇后,又得汉武帝青眼,自幼就在宫中教养,被帝王视作亲子一般。
当然不是说生于金玉者必然败絮其中,但是能在全无磨难的境况下,不摆烂不躺平,以靖边为己任,的确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而且还做得那么好。
所以这是什么,天赋,天赋,还是他妈的天赋!】
听着天音里浓重的夸赞之意,霍去病一时有些赧然,但好在夜色深浓,篝火下每个人的脸色都泛着酱色的橙光,兵士们只能看见校尉仍然冷脸握着长刀,没人注意到他耳根处不正常的绯红。
“你说,陛下能在长安看见此异象吗?”
肩甲上突然落下一只手掌,霍去病没有抬头,他顺着这句话眺望着都城的方向,坚定道:“肯定能的,而且就算都城看不见,舅舅难道不会送战报回去吗?”
卫青失笑,却没有将自己的手撤回来。
“我只是觉得,要是陛下与阿姊能亲耳听此天音,应当更加高兴,特别是陛下,你在游苑打虎的事情,在士子之间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卫青话语中并无什么促狭之意,声音放得很轻,只有他们舅甥二人可以听见,但霍去病还是不由自主地又将手中的刀握得更紧了些,像是羞恼又像是涩然,低低地回答道:“我没想过会有这样的盛名。”
“不是虚名即可,”卫青知道霍去病在想什么,手下重了重,“天音如此,需得受之。”
【汉代全民皆兵,兵制又称戍役,分为正卒与更卒,男子大多二十三岁才开始服兵役,但霍去病刚过十八就迫不及待地随军来了塞北,再一想想他后面说的那句话,很难不觉得他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元朔六年,霍去病第一次掌兵。
其实看那段历史,对待这个小刺头新兵,武帝跟卫青的态度是差不多的,只是想简单地磨炼他一番,让他熟悉一下真正战争的状态,所以武帝专门为他创了一个剽姚校尉的军职,卫青受诏后只封了他一个壮士,意思就是你差不多跟在我身边看看,打肯定让你打,但别进大漠太深,咱们慢慢来。
然后霍去病带着八百轻骑直弃大军数百里,将匈奴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举斩首捕虏二千二十八级,其中不乏匈奴中位高权重之人,比如单于他爷爷辈跟爸爸辈的皇亲,闪电战的案例比近代某德早了几千年。】
一举斩首捕虏二千二十八级……
风将低呼声传到霍去病耳朵里,他一时也怔愣住了,下意识跟低头看向他的卫青对视一眼。
卫青龙城之战,捕胡虏七百。
霍去病不是没幻想过自己到了边塞要如何地大展拳脚,也隐隐立志以后要比自小仰慕的舅舅在统兵一道上做得更加出色,将河西沃土收归于汉,让边民再无胡虏侵袭之困。
但真听见自己第一战就打得那么出色,喜不自胜的情绪紧紧只是简单地在他心头跳了跳,茫然接踵而至,身边围绕着的众人眼神也与他出来漠南时截然不同。
那是收起了轻视后的惊疑与赞叹。
他的首仗,真地打得比卫青漂亮。
直到卫青的声音又近了一些,他的语气与平时书殊无二致,却让霍去病平白起了一身的疙瘩。
“不是跟我说,只会探探胡人虚实,绝不冒进吗?”
卫青多年沙场征战,不管是朝上还是朝下一直板着个脸,霍去病习惯他严肃的表情,此刻看着他能称得上慈眉善目的表情,心里有点摸不着底。
“我就知道你小子不会好好听令。”卫青顾及着霍去病的颜面,没有像私底下一样敲他的脑袋,只是按着他肩膀的手掌又用了几分力气。
但思及天音刚刚所说轻骑与闪电战,本想脱口而出的话又被压了回去。
轻骑之利,正在其疾,若是将给养与武器都卸下,的确可以攻行百里而不停歇,只是那么做非常危险,特别还是在这荒芜广阔的草原,万一迷失了方向,很有可能被活活困死在里面。
不过这么大胆冒险的事情,这小子还真做得出来……
他想了想,还是面色不改,沉声道:“草原地形诡谲,有些地方隐有暗河,首次出战,还是要稳妥一些。”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这句话在卫青舌头上滚了几圈,最终在他脸上带出了一点欣慰自豪的笑意。
也是这小子会说的话。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本来以为心都已经硬了,可听见这句话,身上的血似乎又像沸汤一样慢慢滚了起来。
不只是他,军营里的兵士听见这句都隐隐激动了起来,每个人的脸都红通通的。
这八个字,囊括了大汉几辈人的夙愿。
不必再送汉女和亲,不必再赔米面油盐。
霍去病没再说什么,而是抬头看着天幕上不断变动的画面,虽与天间隔万里,但马匹的嘶吼声仿佛就在耳边,震得他手心微微濡湿。
【漠南之战,卫青率兵十万,这是在跟匈奴人有过正面对抗之后的汉朝军队,但在两军对战之时,汉兵仍然是吃亏的,其中一场战役,卫青所率的主力部队损失惨重,正常发展下去,应该是败局。
但能青史留名的战役一定不平凡,要么巧借天时地利,要么人力以少胜多,这场战役同样如此,转折点,就落在初出茅庐的霍去病身上,
这是霍去病第一次来到边塞,第一次与匈奴交战,在此之前,他对这个压在西汉头上近百年劲敌的了解全来自于文书和战争亲历者的口头描述,但他果断地选择了率领八百骑兵孤军深入,打了匈奴人一个措手不及。
脱出当时的背景来看,其实霍去病用的也是老套路,他用匈奴人提供的办法反着打了回去。
匈奴人能在之前的那么多场战争中屡屡得胜,靠的正是他们的行军机动能力,这是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发生激烈对抗时惯用的战术,不管是匈奴、鲜卑还是成功建立元清两朝的蒙满,他们都是凭借这个让汉军大吃苦头。
而且匈奴人虎踞这片区域已久,对地形的了解无疑比霍去病熟悉得多,可同时对汉兵的轻视也让他们大意。
霍去病带着的那支八百人小队,是抛弃了食物和给养全速奔袭的,他们只带了手中的刀剑和身下的马匹,这是种变相的破釜沉舟之举,打不赢匈奴人抢不到粮食,那不是被杀就是饿死。
当时的季节正是草原上水草丰茂的时候,设想一下,骑兵本来在地势平坦的地方就有着极大优势,再借着水草遮掩身形,是很能打匈奴人一个措手不及的,等他们发现的时候,骑兵已经是骑脸输出,活下来的人很难不产生心理阴影。
这样就很能理解为什么后来收降时,霍去病能凭借那么一点兵力,压制本要发生的哗变。
同时卫青在发现这个好大儿未得令而出时准确get到了霍去病的意思,汉军稳稳缠住了前线的匈奴大军,替他拖住了可能回援的兵力。
换成现在的战术表达,就是迂回穿插,步坦协同。】
霍去病琢磨着天音,满意的情绪渐渐压过所有,没什么比得知自己本打算去做的事情不仅做成而且做得十分出色更让人愉悦了。
只不过这天音……总带给他一些奇怪的感觉,匈奴人的确是游牧民族,那鲜卑与蒙满既为并立,自当也是,可“元清两朝”?他虽不爱读书,却也知尧舜至今朝,从未出现过什么“元清”。
天音当是外世之人,可这口吻,似乎更像是,后世之人对前人的评价。
正思索着,天幕上不停变幻的画面突然停滞不动,半片天大小的光幕里只能看见一个前后夹击的军事地形图,上面仔细标出了匈奴的前进方向。
令众人觉得古怪的是画面停下时天幕中间冒出来了一个绯色的不停旋转着的圆圈,那圆圈看上去神似一只想要噬尾的长虫,速度虽快,却永远都追不上。
“加载中……”是为何意?
但还没等卫青厘清思绪,霍去病就突地一下站了起来,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惹得身边众兵士侧目,卫青见他面色凝重,问道:“怎么了?”
霍去病直视着舅舅的双眼,沉声道:“我要现在就带兵出发。”
“若胡人能见此神迹,当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