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长老胸-脯急剧起伏两下,心情颇为激荡。
他这些年,在边界那荒凉的地方一扎就是几十年,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仙云?
宗主这话,说到他心坎上了。
他忽然就能原谅,宗主这背刺一事。
宗主不是接纳妖族,宗主只是接纳仙云的弟子。
他冷静了下来。
嗅着馥郁的帝休香味,心情还算不错,他哈哈大笑,“宗主,你说得不错,只要仙云修士没有犯错,宗门不会放弃任一修士。”
“宗门是所有仙云修士的家。”
宗主拍拍熊长老的肩膀。
搞定了熊小春,就搞定了边界那一大波同门。
“但是,”熊长老满脸严肃,“宗门这些弟子,都得去边界历练几年。”
他能接受他们接受同门,但不能接受他们对妖族毫无芥蒂。
宗主点头,笑道:“好,待内门弟子考核完毕,宗内真传、内门弟子,都送一部分去边界历练。”
内门弟子考核,也就半年之后,熊长老没有异议。
“边界事忙,我先行一步。”
熊长老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却让宗门弟子凝聚力更强。
他们欢呼着,雀跃着,感觉自己像是抵抗住了什么恶势力,坚守了自己的正义。
站在高台,勇敢对着熊长老说不的那位真传,被下边弟子抬起,抛到空中接起又抛,笑声扬扬,声震云霄。
不知谁起调唱‘感恩的心’,其他人跟着唱和,这一句歌调子简单,朗朗上口,歌词还很直白,有种一种魔性在,让人不知不觉一直重复这一句。
高台上,卿江望着这一幕,笑得眉不见眼。
哎呀,这一关,总算过了。
宗门弟子真可爱。
傍晚,烟云遍布,晚霞乱飞。
决名子拎着卿江上剑,道:“押关徐松长的牢房,并非你寻常见的思过崖,那地方更为阴暗、恐怖,你确定要去?”
“去去去。”卿江催道,“我要去。”
原著里,她一辈子的悲剧就是觉醒混沌血脉,坐忘峰峰头上下的悲剧,又源于她觉醒混沌血脉,而她觉醒混沌的罪魁祸首,便是徐松长。
她不亲自折磨一下,怎么甘心?
“行。”决名子答应了卿江,要让她泄愤,自然不会食言,剑头一转,来到内峰深处,一座黑魆魆的草木不生的孤峰。
到了山脚,决名子拎着卿江落下,道:“此为暗刑峰,宗门内不好对外公开的案件,都在这儿进行,你勿忘外说。”
暗刑峰,不到一定修为和地位,不能知道这事。
卿江能知道,是因为她除了飞升,都没法脱离宗门,算是宗门内自得不能再自的‘自己人’,所以提前让她过来看看。
不然,就算她是事主,也无权过来。
卿江点头。
一股疾风吹过,却是四名修士从她身侧走过,因为走得太急,带起气流旋转。
这四人同款装扮,脸戴银色面具,身裹黑袍,手戴手套,脚踏长靴,身子裹得严严实实,不外露半点肌肤,或者任何能辨别身份的特征。
他们行走也气势威严,整齐划一,仿若一人。
若是大晚上的瞧见,还真有点吓人。
“师父,这是?”卿江视线追随那四人,面上满是惊叹。
修真界也实施军事化管理吗?
好有纪律。
“那是暗部的修士,专门处理宗门事物。”决名子偏头,瞧向卿江,笑道,“不出意外,待你元婴,也会来这历练一段时间,怕不怕?”
卿江兴奋道:“真的吗,师父?太酷了,不能提前来?有没有筑基期能处理的事?”
决名子嘴角抽了抽,拍了她脑袋一下,“别想了,筑基期,给人送菜。”
孤峰嶙峋,山路崎岖,几乎九十度往上,极其陡峭。
越往上走,云雾越浓,似一步步踏入云霄,烟萦雾绕,细密缠丝,手指伸入其中,水汽湿润。
卿江走了几步,仰头去瞧决名子,却发现眼前空无一人,唯有山道耸入云层,依稀可辨峰顶轮廓,似那黛螺浅浅勾勒。
“师父?”卿江急了,决名子这是走得多快,居然也不等等她。
她加快脚步。
山顶平地,悬崖边上,宗主和决名子迎风而立。
宗主垂眸,视线落到下边爬山道的卿江,问:“你不担心?”
决名子背手,散落的青丝和衣袖随风而动,似那摇曳的水草,飘然逸然,“我担心什么,我养大的孩子我知道,没心眼儿。”
山道设有阵法,心有鬼魅者,山道会生鬼魅,唯有心志坚定者和心志无瑕者,能成功穿越山道,到达山顶。
两人闲谈间,卿江手脚并用,似猿猴般灵巧,不足半个时辰,便跳到山顶。
瞧见决名子,她满脸控诉,“师父,你也不等等我。”
决名子得意地瞧了宗主一眼。
卿江这才发现宗主,恭敬地行了一礼。
卿江是真心感谢宗主,他为她做了挺多事。
这下轮到宗主隐晦地抛了个得意的眼神丢给决名子。
看,你的徒弟,对我比对你尊重。
决名子脸黑了。
他转身往外走,催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跟上。”
卿江朝宗主礼貌地告辞,小跑着追了过去,“师父,火气怎么这么大?你抛下我,我还没生气呢。”
说是这般说,不忘熟练地往他身上丢帝休香味。
决名子心情又好了。
尊敬又怎么样?乖徒儿还是和他贴心。
哈哈。
“谁抛下你了,那条山道得独自走,你走得慢,怪谁?”决名子熟练地倒打一耙。
卿江哼哼两声,明白了,那山道设有阵法。
山顶有几栋宫殿状建筑群,和这孤峰同色,连气质也如出一辙,庄严,肃穆,大气,一些看不出身形容貌的修士,在那些建筑群里进进出出,声音低低,融入风中,衬得这儿更为玄朗,安静。
压抑得让人不自在。
卿江待得难受,她更喜欢外边花花世界。
暗刑峰的监狱建在山洞里,洞口守着两名银面黑袍修士,其中一名黑袍修士推掌,做出个禁止靠近姿势。
决名子摸出金牌递过去,那黑袍修士检查一下,又递给另一人检查,两人检查无误后,还给决名子,打开监狱门。
整个过程,全程没有言语交流。
卿江靠近决名子,揪住决名子衣摆,低声问:“师父,你们怎么不说话?”
怪让人害怕的。
决名子学着她压低声音,笑道:“防奸细呀,不说话,就没人知道他是谁。”
谁能保证,暗堂里的暗修,没有奸细呢?
暗修才是宗门的底牌,里边的修士个个远超同辈,谨慎保护自己才是首要的。
“可以用变音器啊。”山峰是黑色的,宫殿是黑色的,连人都是黑色的,压抑成这样,这些人居然还不说话!
毫无生气,让人窒息。
决名子嗤嗤乐出声。
决明子一笑,卿江就知道自己被骗了。
“师父!”
她气呼呼地去推决名子。
决名子躲闪,解释道:“这是避免探监的修士,和守门的修士,有所勾搭,言语对暗号。”
卿江知道,这才是正经解释。
只此一桩,便知这监狱里关押的人,有多重要。
两人刚踏入监狱,后边大门立即关闭,监狱里边,天光顿时暗淡下来,黑黝黝地似暮色四合之时。
不过修士强化了双眼,这点暗色并不影响他们视物,只是予人一种压抑感,好似空间骤然狭窄,逼仄而沉闷。
卿江撅撅嘴,这监狱,她不想再来第二次。
先过一条长长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光线依旧暗,只是过道宽了很多,过道两侧,是一个个山洞,山洞便是监狱,里边关押着人族妖族和魔族。
这些被关押的修士一个个形容癫狂,或抓挠自身,或抱着脑袋嘶吼,或抱臂或以头抢地,因为结界阻挡,卿江听不声音,只瞧得见动作,如同看一桩桩默剧。
卿江心情并不是很好,能瞧得出这些罪犯很是难受痛苦。
人天生具有同理心,对遭到迫害的弱者会无意识生出怜悯,她不敢多瞧,小心翼翼跟在决名子身后。
决名子是大步向前的,眼睛却像是长在后边,将卿江反应瞧在眼底。
他不再前行,而是指着左边那个不断抓挠自己,挠得自己鳞片掉落、血肉翻飞的魔族,道:“知道他的事吗?”
卿江瞧了一眼,忙收回视线,摇头。
“他和魔打斗时,撞上空间裂缝掉落凡人地境,有村民砍柴瞧见满身是血的他,心生善意,救他回村。而他,为了疗伤,将那个村的活口全部生吃,连孕妇腹中胎儿都没放过。”
决名子的声音极冷,然而卿江听完这桩故事,却觉得浑身极热,是混血血脉在躁动,在欢呼,在欢声雀跃。
它听到恶魔事件,心生亲近与渴望,恨不得以身代之。
她呆愣愣地偏头,望着结界里的魔族,慢慢靠近。
即将靠近结界时,她猛地惊醒,连连后退。
不对,太不对了,混沌血脉觉醒得强度越来越大,好似要挣脱帝休血脉的压制,抢占上风,重新觉醒为混沌。
按理说不可能的,血脉觉醒不可逆。
她已经觉醒为帝休,混沌血脉再怎么造反,也不可能反压制过帝休血脉。
她捂着鼓噪的胸口,神色微微仓惶。
她不着痕迹地释放帝休香味,定了定神,扯扯决名子衣袖,“师父,我知道了,这些修士都是罪有应得,我不会对他们生出半点同情。”
决名子微微凝眉,没说什么,继续向前,停在关押徐松长的山洞前。
卿江从决名子身后探出,瞧向山洞里的徐松长。
相较之前那些修士,徐松长看起来还算不错,盘腿坐着,青丝顺滑整齐,衣裳簇新不皱,好似此刻不是被关押在监狱,而是坐在自己洞府里,预备闲谈品茶。
察觉到前方有人,他抬起一双浅褐色的眸子,眸光平静,无悲无喜。
这一刻,竟比他过去无数时刻,更为仙风道骨。
他视线在两人身上划过,最后落到卿江身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卿江,你以为你逃得过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