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何春桃向来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她跟谢霁庭之间有再多仇怨,也与三小姐对她的恩德无关。
若没有三小姐相求,谢霁庭就不会及时赶过来,那她真的会被活活打死。
再加上谢鹏锐轻薄她那次,三小姐也算救过她两次了。
三小姐病情凶险,她自然不能见死不救。
只是,二十两银子确实不是小数目。
她刚来雁归镇三个月,食肆的生意也才走上正轨没多久,小安每日都吃着药,她手里也并不富余。
虽然这二十两,她咬咬牙也能拿出来,但这并不代表,她要轻易地拿出来。
于是,她开口问:“利息,你打算怎么算?”
谢霁庭本以为她沉默那么久是不肯借了,听了这话,他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出惊喜,连忙道:“利息随你定。”
“当真?”何春桃问。
“无论多高,我都答应。”谢霁庭点头道。
何春桃于是起身到柜台后,拿笔写了一张借条,按好手印后拿到桌子上让他也按个手印。
谢霁庭扫了眼借条,见借条上写着:“今何春桃借予谢霁庭白银二十两,约定半年后归还白银五十两。若逾期不还,则每过一月,加还十两。”
短短一张借条,便有许多错别字。但,最重要的是,这利息,比寻常高利贷还要高上许多。
不过,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按上了自己的手印。比起欠别人高利贷,他更愿意欠她的。半年时间还算充裕,他会想到法子挣钱还给她的。
何春桃见他手印按得清晰,便满意地将借条收了起来。回到后院取了二十两银子,又到厨房装了一罐鸡汤,一起拿到前厅交给谢霁庭,嘱咐道:“银子你尽快拿去医馆买药,别弄丢了。还有这鸡汤,你拿回去给三小姐补补身体。”
谢霁庭点头应下,又诚恳地道了谢,转身准备离开。
何春桃见他背影瘦骨嶙峋的,走路都有些飘忽,想到他今天忙活一天可能都没吃饭,怕他半道昏在路上,便叫住他,又回后厨端了一大碗米饭和一碟切成片的白肉出来。
“吃吧,你要是累倒了,不但三小姐没人照顾,我的银子也没人还了。”何春桃淡声道。
谢霁庭只好重新坐下了,只是,他从不吃看得见的肉,从前是她想法子把肉藏在菜里给他吃,后来她走了以后,新来的厨子也是一样的做法。至于抄家流放后,他也没有机会再吃肉了。上次三妹煮的鱼汤,他也只喝了两碗汤。
眼前的白肉肥瘦相间,油光闪亮,还冒着热气,一看便是刚从锅里捞出来的。
他只看着便有些反胃,但,这是她的一片好意,他不能拒绝。
于是,他强忍着恶心,每吃一片肉,就塞一大口饭,想将肉的腥气压下去。
这白肉,本是何春桃预备做蒜泥白肉的,但她故意只拿了白肉没调酱料,一来是想看看他如今流放至此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娇贵只吃藏起来的肉;二来是想故意羞辱他,好稍稍发泄下自己心里的恨意。
但看他这副边吃边强忍吐意的模样,她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当即制止道:“吃不下就别吃了。等着!”
说完,她转身回了后厨,飞快地用蒜泥、盐、酱油、糖、醋等调了一碟酱料,拿出来放到桌上,说:“蘸点酱料吃试试。”
谢霁庭依言照做,他夹起一片薄薄的白肉放到碟中沾满酱料,再放进口中,一瞬间,他眼中充满惊奇,一样的肉,只是蘸了一下酱料,竟然就从难以下咽变成了惊人的美味!非但没有腥味儿了,还有一股浓郁的香味,咸辣鲜香之余,又略有回甘,让人食欲大振。
于是,他很快将一碟肉都蘸了酱料吃了,一大碗米饭也都吃完了。
吃完,他再次道了谢,带着银子和鸡汤离开。
何春桃看着他吃剩的空盘,心想:他从前那臭毛病,果然就是个富贵病!现在沦落成流人,还不是和寻常人一样,吃肉吃得极香。
傍晚,送走最后一波食客后,何春桃让巧秀帮忙照看下小安,自己则挎着个篮子往双坪村去了。
篮子里装了些补品,还有些谢馨如幼时喜欢吃的蜜饯糕点之类,她去双坪村自然也是为了去看望谢馨如。
之前她不知道谢馨如流放至此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谢馨如又重病在身,她自然得去看望一下,不然她自己良心上都过不去。
到了双坪村,一路打听,终于来到谢家兄妹的住处,竟是山脚下的几间草屋。
她站在篱笆外朝里喊了两声,很快,谢霁庭匆匆忙忙从厨房出来了,脸上还沾了些烟灰,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只快步过来打开篱笆门,笑着将她迎了进去。
何春桃跟着他进了左边侧屋,见谢馨如一脸病容地昏睡在床上,巴掌大的脸一点血色都没有,显然是病得不轻。
又见她虽然跟小时候长得有些变了,但依旧还是能看出些幼时的影子。便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几年不见,都长成大姑娘了!”
站在她身后的谢霁庭闻言看了看她的侧脸,心想:她又何尝不是,四年不见,变了许多。
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今日借了银子,还会过来探望,因而很是惊喜。虽然他心里清楚,她来这儿只是来看望馨如的。但,只要他和她之间的关系能够缓和些,哪怕只是一点点,他心里也是高兴的。
何春桃伸手探了探谢馨如的额头,见还有些热,便问谢霁庭:“陈老大夫来看过了吗?怎么说?”
“看过了,也施了针,开了药,说要每日服药,再辅以针灸治疗,才能根治。药我那会儿买回来,已经煎上了,应该快熬好了,等馨如待会儿醒来,我就端来给她喝。”谢霁庭答。
何春桃点了点头,谢馨如才流放过来没几日,便病成这样,多半还是流放的路上吃了许多苦。
论理,罪臣女眷应当没入教坊司的,谢霁庭却让她女扮男装随他一起流放过来,想必没少打点花费,难怪现下困顿至此。
他虽然伪善狠毒,对他这个妹妹倒还算爱护。不然,一个女孩子,落到教坊司那种地方,当真是生死不如。
为了给谢馨如治病,他今日甚至不惜来向她低头借银子,对他这样自尊大过一切的文人贵公子,已是难得了。
毕竟这世道,多的是为了换一口吃的就卖妻卖女的,寻常人家的女子,若生了重病,多半是舍不得花那么多银钱治病买药的,能不能活,都是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