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轰…隆……

雷雨倾盆倒。抱膝坐着的辛珊思,又是一声长叹。理清了线,她心里空落落的,呆看着柴塘。

急雨一阵,不多会便小了气势。时间不容耽搁,她站起,带着湿衣出了草棚。深吸一气,折了根芦柴,下柴塘。

现世二十七年,辛珊思没少独自生活,假期亦常跟外公外婆上山下河入老林子,胆子不小。

芦柴打水,她谨慎向前,走往深处洗头搓泥。一头乱发打了不知道多少结,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顺。身上的灰泡开了,一搓好几条“虫”。

雨停,乌云散去,月露脸了,柴塘里虫鸣声起。

就着月光,辛珊思发现不远处有鱼在游,嘴里泛起津液。她真的快要饿死了,拿了芦柴棒子猛然一叉,原是欲吓走那鱼,不想芦柴棒子入水竟直穿鱼肚…愣神瞬息,眼看被插中的鱼要逃走,忙去抓。

鸡鸣时分,辛家有了动静。不是辛良友不在意辛珊思去留,而是他刚刚才得信儿。

“你不知道你姐姐神思不清吗?”

辛悦儿跪在地上,泪眼楚楚:“爹爹,是女儿大错。女儿不该去看姐姐的,不去看便不会心疼,不会怜惜她才发过病将她放出来。姐姐…姐姐她辜负了我…”

“闭嘴。”站在辛良友身后的方脸妇人,正是辛悦儿的母亲,韩凤娘。这会她也气得很:“你发现你姐姐不见了,该立马来告诉,怎么拖到现在?”昨晚躺床上,良哥还说雪华寺的方阔老秃驴该死了。

“女儿…”辛悦儿抽噎着:“女儿去找姐姐了。家里、附近找了遍,都没找着。她骗了我的金镯子…姐姐咻她早就在打主意了…”

这辛良友信,毕竟姗思由洪氏教到十三岁。不过悦儿去破障院…他两眼一阴:“你去找她到底为何?”

“先别追究了,赶紧加派人手去寻人。”韩凤娘太清楚疯子的大用了。

辛良友倒是不怕:“她不会走远的。”姗思放不下她娘。

这头辛珊思将自己洗干净后,拎着两条清理好的草鱼上了岸。身上的湿衣贴着身,换下的两件拿在左手里。进了草棚,她也不敢点火烘烤。夜里,火光太招眼了。放好鱼,将穿不了的衣服撕成条。

十指翻飞,编鞋。

长及腰臀的发滴着水,她全不在意。洗澡时,自己已经想清楚了。既改变不了大环境,那便只有适应。如何适应?其实也不难,手里要有银。

银?辛珊思扬唇,左臂膀上套着一只呢。编好鞋,还剩下四根布条。发也干得差不多了。用布条半扎头,然后下分两股,编辫子,再将辫盘起。

她对未来也有了清晰的规划。不沾男女主及各路配角,不掺和江湖武林事,不圣母,不软弱,不违法乱纪。做个平平淡淡的路人甲,想法子攒银子,置地建造山水桃源。

现世,她就尤喜磨石、雕木、编织、寻藓…在陶盆、破瓦罐中构造景致。她一直有个梦想,将心目中的世外人家搬到现实。可惜那会经济条件不允许,也就只能做做梦。

但如今不一样了,辛珊思都有些迫不及待。这个世界,地皮不贵。至于辛良友、辛家…杀母之仇,迟早要清算,这也是她唯一能为原身做的。

天微亮,走出草棚,察看四方,柴塘西边不远处就有村落。到河边,看这副身子的模样。

眉长,不浓不淡。一双瑞凤眼,清澈有神。鼻梁挺直,嘴略宽于鼻。上下都窄,典型的鹅蛋脸。因常年被关在铁牢笼里,皮子苍白无一丝血色。骨相很美,就是太瘦了,若能胖点,那样子便跟她前生像了七分。

用巴掌量身高,一、二…十巴掌半。巴掌长大概在十六厘米左右,她肯定是过一米六了。辛珊思嘴角微扬,可爱的梨涡显现。

寻了块碎石,放到一石面上。目光凝聚,抬起左手,吸气运力一拍。嘭一声,碎石成灰,连着石面都裂了。

她不禁吞咽,虽早有怀疑,但…但还是有些被吓到。突然明白昨夜逃跑时,自己为何不喘不累了?转瞬又欢喜,力气大好啊!力气大,可以种田干非常多重活。只要不懒,不愁日子。

咕噜…咕噜…

辛珊思手捂上肚子,好饿。不去多想旁的了,回草棚子,拎起鱼和袋子,往西边去。不进村子,绕到村后山脚,寻到个不及她身高的小山洞,很僻静。地上有火坑,洞最里还散着柴。

弯身进洞,将东西放下。捡些柴,在坑里架上,塞小把干草。火折子她会打,加上力气又大,很快便擦出火星子了。

火升好,辛珊思打开布袋。袋里的米面湿了一半,盐没撒,但油罐明显轻了不少。她不禁苦笑,抓了点盐腌鱼,肚里肚外地涂抹。两条尺长草鱼,得有三斤重。没料酒、烧烤粉,但烤了趁热吃应该不会太腥。

涂好盐,按摩按摩,又抹了层油。静置片刻,开始烤。没有铁网,用小树棍横火坑上。边烤鱼边替换小树棍,以免小树棍烧断,鱼掉坑里。

鱼半熟时,辛珊思又浇了点油。油不好存放,她也不心疼。等鱼烤好,身上也暖烘烘的,再无半点潮湿感。灭了火,小树枝作筷子,朝着鱼肚去。

“咝…哈哈…”好烫,辛珊思舍不得吐出来,张着嘴吸气。鱼肉很嫩很鲜,腥味几乎没有。肚子咕咕叫,吃了一条鱼才消停。剩下那条解决完,她精气回来了,但两眼却往起合。

她也不勉强自己,屁股向里挪了挪,靠着洞壁歇息。原是想尽早出城,但她身上穿的是辛家下人的衣服。辛良友,奸猾狡诈,必定心细。她得想法子弄身衣服。

臂上的镯子,也不能在范西城典当。

到哪去弄衣服呢?辛珊思思虑着,气息渐渐轻缓。

洞外,日头慢慢高了。一群半大孩子或挎着篮子或背着小篓上山采菇子,一路嬉嬉闹闹。村头小道,老汉刚赶着牛车经过,两只大鹅就领着十几换毛鸭子横穿往柴塘去。田家劳作没有轻松的时候,南边地里,收拾庄稼的男女都背朝着天。相邻的人偶会搭上几句,笑话一阵。

知了高唱,不甚嘈杂,可这乡野却透着恬静。

辛珊思一觉睡到中午,醒来时有些懵神,不知自己是谁又身在何方,但很快就清明了。呃一声,哼哭两声,她还在这鬼地方。双目干涩,眼皮子火辣辣的,有点疼。抬手揉了揉脸,接受现实吧。

沉定了一会,她深吸一气慢慢吐出。捡起鱼骨,弯着腰出了山洞。许是才下过雨,日头很烈,但不是很热。寻块土松软的地儿,用小木棍挖个坑,将鱼骨埋了。拍了拍手,眼望着村庄,开始左扭扭腰右踢踢腿活动身子骨。

睡了一觉,人舒服多了。筋骨活络开,来了一套八段锦,之后又打起陈氏太极拳。这些都是在现世陪外公晨练时学的,半年没打了,动作有些生疏。一遍结束,心里不踏实,又来一遍。

她现在所处的可是个低武世界,有内功有真气还有绝世武学。辛珊思安慰自己,练练吧,聊胜于无。连打了三遍,出汗了才收势。静站一会,俯身捡了块小石子,用力掷向几步外的灯笼草叶。

啪一声,石穿草叶。

凝眉细想,她是不是可以上山碰碰运气?自个身上除了一只金镯,兜里是分文没有。没钱,寸步难行。

没思虑多久,辛珊思捏了把鼻子,转身回山洞。用布条将裤腿扎紧,拎上布袋出来,左右看了看,北去。这的山不是很高,但山上郁郁葱葱,草木茂盛得很。拣了根小儿手腕粗的棍子,找到路迹,顺着上山。

七八月份,最叫人讨厌的便是虫子。林子里潮湿,腐叶烂木又多,很适宜虫蚁鸟蛇生存。她一个人还真有点怕。全神贯注,警惕周遭。走了一会,脚步往南。

咕咕…咕咕咕…

野鸡?辛珊思刷的回头,逮着眼那抹亮色,就想追过去,不料脚下被根草藤绊住,整个人扑倒向前。

“嗷呕…”

跌趴在地上,左手还紧紧地抓着布袋口子。没摔疼,她缓了口气,爬起来,早不见野鸡影儿了。脑中回想,刚那只是公是母?尾毛好像挺长…是只公鸡,那就不用在这耗费精力找蛋了。

继续往南,辛珊思边走边总结经验。之前看到野鸡,她不应急着去追。那一跌,是打草惊了鸡。她该先静观,然后…正分神时,一灰影从前飞掠,右手下意识地一棍打去,跃起的灰影掉下。

透肥的兔子,在地上抽搐。

鼻水流下,辛珊思吸鼻,两眼不眨地看着那只兔子,似还不相信这是自己打的。呆了几息,左手一松,布袋掉地。俯身抓向兔耳,她嘴角慢慢扬起。

这只灰兔,有七八斤重。用草藤捆住它的腿,塞到布袋最下,米面放在上。有了收获,辛珊思信心倍增。只直至日头偏西,她都没逮到第二只兔子。嘴里冒烟,寻了山泉,捧水喝了几口。蹲着歇息一会,准备下山。

今晚有兔子,她不用饿肚子,心情不美但也不差。拎起袋子甩到肩上,右手拿棍拄地,才要离开忽听到细声…

“有…有人吗…有人在吗?”

谁?辛珊思耳聪目明,转头望向声传来的方向,脚下没动。求救的是个女的,她在犹豫。

“是不是有人在,救命啊…”

辛珊思苦笑,她在犹豫什么?自己现在这境况,还能更差点吗?移步慢慢向那方去。她心里十分清楚,对方若只是个寻常人,那困在这山林里一夜,八成没活命。爬上石坡,立马见陷阱。

“救救我…”女子哽咽的声音里充斥着乞求。

五六步到陷阱边,辛珊思低头下看。一个圆脸圆眼姑娘,大概十四、五岁,很白净,不像农家女。但她身边装着菇子的竹篓,又表明家里就在附近。

“求求您救救我…”看到是个女子,姑娘肩头松了些,泪眼汪汪地上望着,手扒壁挣扎着爬起。她右脚被兽夹夹住了,血已经渗出鞋面。

坑底有草藤、枯木断枝。辛珊思看了眼散在角落的几只菇子,放下布袋,将棍伸向那姑娘:“抓紧点,我拉你上来。”好在这陷阱不是很深,不然得重找棍子。

“谢…谢谢你。”姑娘手指纤长,握紧棍子,不好意思道:“我我有点沉。”

没事,她有的是力气。辛珊思深吸憋劲儿,上拉。待人冒头出坑,她一把抓住姑娘的胳膊。一个拖一个扒地,上来了。

“呜呜…吓死我了…”那姑娘趴在地上哭了起来:“我还有奶…我不能留我奶一人在世上呜…”

救人救到底,辛珊思查看起夹着她右脚的兽夹。这兽夹不复杂,跟老鼠夹子类似,掰开就是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咻恩人,小女姓李,叫嗝叫满绣啊…”满绣抽气,右脚剧痛。

辛珊思卸了兽夹,长出口气,将黏在她绣鞋上的草藤拿开:“你一个人进山的,咋没约个姐妹?”

满绣咬着惨白的唇,忍过疼才小声回道:“我…我没相熟的姐妹。”

辛珊思听出了话里的难言之隐,不再揪着,转而问道:“你家在山下那村子里?”

“对,就在村尾。”满绣翻过身,看向恩人:“您不是我们村的。”

辛珊思点点头:“不是,我路过。”带棍跳下陷阱,捡起散落的几只菇子,放到竹篓中,将竹篓背上。用棍在陷阱边沿掘了个踩脚的凹口,撑着棍,脚蹬上凹口,出坑。

满绣提着的心,随着落下:“恩人,其实竹篓可以不要的。”相比小命,竹篓算啥?

“有它才不费事。”辛珊思把竹篓里的菇子倒出,将她的布袋装入其中,再捡菇子放在上:“对了,我叫姗娘,你家里就只有你和你奶奶了?”

满绣轻嗯了一声,抬手轻拭额上的冷汗,面露悲色:“我爹…走得早。奶就我爹一个儿子,这些年她都守着我过,我…我不能出事。”

说爹走得早,却没提娘死。娘没死,家里又只有祖孙。辛珊思心里有数了:“你背着竹篓,我背你下山。”抬眼望天,语带无奈,“今天可能要请你收容我一日了。”

闻言,满绣忙道:“我家里有屋子,您住着,住多久都可以。今日要不是遇上您…”目光对上恩人,语调不由弱下,“我怕是要交代在这了。”

“多谢!”辛珊思将背篓提起,帮她背上,然后蹲身,双手向后。

满绣看恩人清瘦,心中有些埋怨自己,平日里她该少吃点的。

“我很沉。”

“你这样正好,太瘦不好看。天色不早了,咱们要尽快下山。”

对对,她奶该回来。满绣不敢再拖沓,两手扒上恩人的肩,身子靠了上去。辛珊思将人背起:“你指路。”

“往那边。”

辛珊思照着走:“你脚指头还能动吗?不能动,着家就得赶紧请大夫。”

“咝…嗷,”满绣试了下,疼得五官都凑一块了:“好像能动。”强忍着,又试了下,确实能抠着鞋底,“能动。”

“那就好。”

路上歇了三回,两人下了山,日后都挂西了。

“你家在哪?”

“那…”满绣瞧见自家的院墙,迟疑了稍许,道:“我奶很好,就是不常笑。您救了我,她很欢喜您住家里,您…您万不要生误会。”

“不会。”辛珊思理解。寡居还带着个孙女,性子不硬点,在这世道怎么活?

“她很辛苦,日日都忙着买猪、养猪,每两天还要杀头猪,接着赶集卖猪肉…”满绣心疼:“以前这些活都是我爹做。我爹撇下我们走了,奶上顿猪头肉下顿猪杂,用了三月生生把自个吃壮实了。村里有几个混子三不五时地来我家门前转,奶就抱了柴,在门口劈。”

“你是你奶的活头。”辛珊思看到一黑黢黢的老妇往这跑。

“绣丫…”老妇一脸横肉,瞧着确实凶。

满绣心里有点虚:“奶…”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作者君会努力构思,给大家带来一个生动有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