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娃坑爹啊。
沈聿扶额,官商结为姻亲本就有些敏感,这小子居然跑到外祖父家里收人家的铺子。
怀安见老爹脸色不对,笑容僵在脸上,又看看娘:“我没做错事吧?”
还是许听澜内功深厚,依然可以神色如常的说:“以后这样的事要先问过爹娘再做决定。”
娘亲这样一说,怀安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对,收铺子这么大的事,怎么也该先跟父母商量一下的。
“我知道错了。”他小心翼翼的问母亲:“娘,那这个书坊,还能不能收啊?”
许听澜哭笑不得,他们本想坑孩子一把,结果反被坑了,能怪孩子吗?也没人告诉他不能买铺子呀。
虽然正常孩子也不会想到这一点。
“你收书坊回来,想做什么?”许听澜问。
怀安想了想,道:“自己刻书自己卖,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许听澜无言以对。人不大,心眼倒是不少。可他没想过经营书坊的其他开销?典型是贪小便宜吃大亏呀。
怀安又缠了上去:“到底能不能嘛?”
许听澜满头黑线,打定了替儿子“交学费”的念头,接着道:“男子汉一言既出,当然要说到做到,只是下一次不许再自作主张了。”
沈聿沉下脸来:“听到你母亲的话没?下不为例。”
怀安把头点的像小鸡啄米。
“立契那天,娘找个妥帖的人,陪着你去。”她又道:“其他的,等书坊收上来再说。”
怀安高兴的跳起来,拿毛茸茸的脑袋往娘亲胳膊上蹭了蹭,又朝老爹龇牙一笑,一窜一窜的回屋练字去了。
“这孩子,鬼心思为什么不能用在读书上?”许听澜无奈感叹道。
沈聿浅笑摇头,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何况是凡人。
“你真的要帮怀安去收那间书坊?”沈聿问。
“收啊,为什么不收!”许听澜那张俏丽的脸上带着愠怒,大抵是在生父亲和兄弟的气,不拦着点就算了,两个好大的人,居然由着孩子越闹越大。
沈聿瞳孔一缩,怕妻子发飙,抿着嘴没敢接话。
……
转眼到了四月初,绿柳低垂,繁花盛开。
怀安换上单薄的一身夏衣,叫来赵盼,带着娘亲派给他的一个管事、一个掌柜和一个账房,登上马车,一起去了书坊。
书坊掌柜李善财带着工匠们列队等待,两方一番交接,就花去大半天时间。
官宦人家经商,多是以家仆的名义,这间书坊也不例外,到县衙办理执照文书,沈聿夫妻不可能在上头署名,而是交给可靠的家人。
怀安哪里懂得这些,横竖娘亲派给他的人都是最妥帖的,听了一会儿觉得枯燥,就院里院外的四处转看。
等一切手续办齐,天色已近黄昏,怀安让长兴去街上找家小饭馆,叫了一桌席面,和大伙儿围坐在院子里一起吃了顿饭。他本想讲两句画大饼……呸,应该是鼓舞人心的话,又觉得自己这个年纪不该说的太多,只招呼大家吃好喝好,不要客气。
其他的话,都由新掌柜许胜代他说了。
工匠们对新的小东家充满好奇,六岁开店,这是什么人间鬼才?可当他们看到怀安举止神态依然像个孩子时,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有钱真好。
怀安察觉到桌上少了一个人,想到李善财一整天失魂落魄的样子,他附在许胜耳边道:“李掌柜去了后院,你去看看。”
“是。”许胜没有二话,就要起身。
“等等,”怀安叫住了许胜,问,“我娘有交代过李掌柜的去留吗?”
许胜点头道:“少奶奶交代了,要是他仍能踏踏实实的完成交接,就留下他,让他做二掌柜,负责向各书店铺货。”
怀安心中赞叹,还得是娘亲啊!
李善财不通文墨,打理不了整个书房,但口舌还算伶俐,又与县里大小书店有过往来,让他负责对外业务再合适不过。
许胜去了,不消片刻,就带着李善财回到席上。李善财面带赧然,讪笑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许胜替怀安做人情道:“东家一片惜才之心,嘱咐我千万要把你留下,你可要好好干,不要辜负了东家。”
李善财从小在许家做工,从学徒做到掌柜,做事兢兢业业,没立过功,也没出过什么差错,到了这个年纪,上有老下有小,还供着个半大孩子在读书,生怕丢了营生,让一家老小和西北风去。于是对着怀安千恩万谢,险些跪在地上磕一个。
“哎哎哎,折寿折寿!”怀安忙将他扶起来:“这么多人看着呢,李掌柜快入席吧,你不坐,大家都不敢动筷子呢。”
众人随之附和,席上的气氛活跃了许多。
起先大家还有些拘束,直到工匠们吃多了酒开始放飞自我,敞开前襟,露出胸脯,踩在凳子上,划拳掷骰子开黄腔。许胜见势不妙,忙对怀安说:“小东家,回吧。”
怀安也觉得该走了,少儿不宜呀。虽然以自己上辈子的年龄,该懂的大约都懂了,可总要顾及身边的赵盼才是。
李善财也站起身来,交代大伙儿继续,陪着许胜一起,送怀安和赵盼出门。
“这里就交给两位了,这几天辛苦一点,尽快招到刻板师傅,把雕版做出来,我们再来看。”怀安道。
许胜连连点头。
新官上任,许李二位掌柜连着一个月几乎住在书坊,盯着师傅和伙计们干活儿。终于赶在月底将《图说千字文》的雕版刻好,通知怀安来验收。
怀安特意穿上自己唯一的一身长衫,问老爹:“爹,我看上去是不是老成了很多?”
沈聿瞄一眼,忍笑道:“是。”
怀安得意的背着小手,大摇大摆的去前院,喊着长兴出门了。他们要去县衙接上赵盼,一起去书坊。
赵知县听说是印书,又亲眼见到了探花郎绘制的《图说千字文》,觉得参与其中对赵盼的学业有利,便放他出门了。他只是讲原则,又不是冥顽不讲道理。
像后世的出版物需要三审三校一样,古代的校对只会更麻烦,坊间出版的小说常有错字漏字的情况,书坊推出的第一本图书,又是儿童读物,怀安必须亲自校对才放心。
其实他对自己仍不太放心,好在有赵盼。赵盼继承了其父的严谨认真,检查校阅方面比自己靠谱的多。
案台上的雕版摞得老高,两人刚比案台高一头,抬头仰望着雕版堆成的小山,默默吞了口唾沫。
前朝毕昇发明了活字印刷术,却并没有得到广泛使用,时至今日,坊间仍然以雕版印刷术为主,一页一页的排版、雕刻、印刷。
赵盼不像怀安那样娇生惯养,心理承受能力反而更强一些,只是小小的发了一会儿呆,就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先等等!”
怀安想起什么似的跑到桌案后,铺纸研墨,让赵盼提一个匾额。
欲行其事,先正其名,新店开业,取名可是很重要的步骤。
赵盼急忙忙的摆手道:“我一个小孩子,又不是书法名家,哪能替人提匾啊!”
“要的就是小孩子的效果!”怀安连拉带拽将好友薅到书桌前:“要不是我这笔字实在有碍观瞻,就自己上了!”
赵盼一脸无奈,赶鸭子上架的拿起了笔:“写什么?”
怀安想了想,道:“蒲公英童书馆。”
赵盼横握着那支快赶上他手腕粗的毛笔,按照怀安的要求,使出吃奶的力气,在宣纸上写下这六个字——蒲公英童书馆。
稚拙的笔迹竟颇显几分童趣可爱。
赵盼挂起毛笔,歪着脑袋审视自己的字,不解的问:“为什么是童书馆?”
“因为我要打造一间专门印刷蒙书的书坊。”怀安道:“我们小孩儿自己的书坊。”
赵盼面带振奋,觉得自己能够亲身参与,十分荣幸。
“可是,”他又问,“为什么是蒲公英呢?”
怀安一脸认真的解释:“希望我们刻印的书像蒲公英一样,随着风飘呀飘呀,落在每一个孩子的书桌上。”
赵盼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一脸憧憬和向往,他们在做一件多么美好且有意义的事啊。
却见好友乌黑的眸子闪着异常的光:“这样,我们就可以赚很多很多的……小钱钱!”
“啪!”是三观碎裂的声音。
赵盼脑子里关于父亲的教诲——什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什么“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统统受到了巨大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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