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台上的白衣仙子轻轻地抬眉,眸中含笑:“你夸我年轻,童心未泯?”
薛姓男人见李青臣莫名其妙地冷哼一声,这小子往日都板着张小脸跟章逸说话,怎么今日见人还不痛快起来,莫非杀了邱林那三个混账还不够,又起了杀心。
李青臣握住卧室外竹制的栏杆,稍一借力就跳入院中,青年递给他根指头粗的木枝,修剪得干净。
青年叫章逸,长得亦丰神俊逸,他向对手致意,两人各执一根木条。
沈梅君观察这两个练气期一层的小东西,能有什么精彩的对决。
起先你来我往,见招拆招,后来便是毫无章法,青年还有些路数,像是身体本能的招式,没有记忆,但身体的本能还有残存。
而李青臣……全凭敏捷的反应,若非毒种强化他的五感,不比力气,只看招式,他远不是青年的对手。
沈梅君托着下巴,嘟囔了句:“菜鸡互啄。”
薛姓男人看得起劲,以指为剑,也练起招来,可他下盘不稳,肢体不协调,回手一剑直接收不回来,诶呦了声后,直接一屁股摔在地上。
李青臣只守不攻,挡下数招,木枝频频挡住章逸的攻势,最后不堪重负断开。
章逸拱手:“多谢。”青年话不多,在原地复盘方才的招式,提手挥出一剑,一边思索一边进了桃林,桃林里有两人指指点点,看起来都认得李青臣他们。
李青臣还在回忆刚才自己的招式,脱离最开始的四招之后他再无他法应对章逸的攻势。
薛姓男人早站了起来,他看了眼李青臣,便将院子让给这小孩慢慢折腾,自己回卧室。
李青臣又比划了几下。
“老东西教你们的剑招,还是自己学的?”沈梅君问,也不待李青臣回应,“应该是老东西,我们西云魔门的路数。”
“西云魔门是什么?”
“老东西是说岑夫子……”
他刚开始想,声音就冒了出来,李青臣赶紧摒弃杂念,怕被她再听了自己所思所想,待她许久没有回应,李青臣又说:“岑夫子,很厉害。”
“你怎么不说话?”李青臣又问。
沈梅君睁开眼,眸有星光,她随口说:“还好吧。”她拂手散去身侧本用于唤醒灵台神魂的心灯,现在她自己就是空旷灵台最亮的所在。
李青臣也不说话,沈梅君打坐调息运行周天修复神魂,不一会灵台再出现少年的声音:“你比他厉害,你看不起他。”
“多谢夸奖。”沈梅君杀个岑夫子轻而易举,麻烦的是岑夫子魂灯一灭,陈澜这个老怪物闻着味儿就来了。
小世界太小,在仙洲还能跨越各洲星海边境,躲避打了小的来了老之类的麻烦事。
李青臣回到卧室,天色还没有到睡觉的时候,他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我睡不着。”李青臣说。
沈梅君疑惑,这小东西睡不着还要跟自己说,她又不是芸娘,也不是李大夫。
“你现在几天不睡觉都没问题。”
“仙子姐姐。”李青臣又喊。
沈梅君听着他的灵台,毫无杂念,没有其他声音,小东西深思熟虑许久终于愿意跟自己交谈。
沈梅君合着眼睛:“想通了。”
李青臣的声音回荡在他的灵台:“你能不能不杀舅舅?”
沈梅君瞥了眼他躺在灵台中心沉睡的神魂:“他做了什么我必须要杀他的事?李青臣,现在杀这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已经轻而易举。”
李青臣神色一愣,随即侧着身子,他攥紧被衾,十指慢慢变得粗糙,长出野兽般的利爪,眼中渐生出血色。
“嘶——”丝缎破损的声音唤回李青臣的神志,他的手指猛地又变回去。
沈梅君看着这一切,十岁的孩子,不该变得残忍嗜杀。
这个年纪,就算历经人世艰辛,变成大人口中的懂事,也不是这个模样,严防死守的心房,谨慎小心的举止,假意逢迎的交际,他好像需要在一瞬间突然长大。
“你的那个舅舅希望你变回去吗?还是你觉得自己现在不人不妖的模样很好。”沈梅君的话一如既往,不带一丝温情。
李青臣不答。
“你若不相信我,可以直接去见岑夫子,用他一命换我一命,对他而言该是荣幸的事。”沈梅君话语带笑,“既然你选我,想我帮你们……”
“不是你帮我们。”李青臣睁开眼,盯着紧闭的窗户,“是要我帮你。”
沈梅君欣慰地笑:“很聪明,平时都看什么书,别因学术法,就放弃以前学的东西。”
“你说话真像教我读书的老先生,他一把年纪了,留着山羊胡子,你别学他说话……你要一直住在我脑子?”李青臣问,“……应该不会,你要回到她的身体去。”
沈梅君问他:“你怎么离开这个桃花源?我要找的东西不在这儿。”
“得跟岑夫子说一声,离开的钥匙在他手里……他们让我每七日出去一趟,现在时间没到,我可能出不去,不过我去试试。”
李青臣边想边从床上下去,他穿好鞋,敲响薛姓男人的门,说自己晚上不回来。
“好,我跟方教习晚上查房我与他说下。”
男舍在桃林北边,女舍在田野往西,而岑夫子的住所在中间最大的那棵桃树后面,桃树后面的池塘是障眼法,李青臣走在池塘上如履平地。
“他竟然完全不防你。”沈梅君感慨。
“堂主说我有事直接找他,他不敢耽误。”李青臣解释。
“堂主就是你舅舅?”
“不是……是个好看的姐姐。”
“小东西,原来你见谁就喊姐姐啊。”药仙教的人还挺多,能让岑夫子听令的估计又是个高阶修士。
穿过障眼法,池塘的假山后面,长着三棵巨大的血色的枫树,手掌大小的枫树叶在微风中摇曳,二层的木屋在枫树包围下坐北朝南而建。
沈梅君一眼看破岑夫子这个元婴修士布置的障眼法,枫树底下的衣衫,是田边死的那三人的,三棵枫树的根扎在他们血肉里。
李青臣踩着厚厚的枫叶,不知道枫叶底下白骨累累。
沈梅君面露寒意,她透过李青臣的眼睛,审视小院的布置,而岑夫子的屋内传出男女之声。
李青臣不再往前,沈梅君提醒。
“直接进去。”
李青臣说:“我被岑夫子骂过一次,他让我等在外面。”
岑夫子已经注意到碍事的小东西来了,里面的声音没有停止,反而更加高昂。
李青臣站在枫树下,他闻到血的味道,还是他亲手杀的,但他看不见尸体,岑夫子的屋子一直是这个味道,但薛从席还有章逸都闻不到。
尤其是晚上,味道特别浓郁。
“桃花源失踪的人都在岑夫子的院里。”李青臣跟沈梅君说,“他们都埋在这儿,虽然我看不到他们的尸骨。”
“我到这儿的时候只有十七个人,每过几天都会十个人左右,现在一共就四十多个,其它的人去哪了,大家都有猜测。”
屋子里的声音小了。
“她快死了。”沈梅君扫了眼岑夫子的屋子。
李青臣一下子反应过来,他故作焦急地冲到门口:“岑夫子!我要出去一趟!来跟你说一声!”
里面的声音一下子停住,女人尖叫了一声,岑夫子的声音带着疲态:“不许。”随即有慌乱的扭打。
李青臣继续喊:“我身体不适!我要去找堂主!”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岑夫子拉开门,身上披着女人的白衣,脸颊潮红,双眉紧蹙:“你怎么不舒服了?”
他将屋内挡得严实,李青臣是上面重点关照的人,这小东西天资好,堂主让他好好教。
岑夫子打量李青臣,只见他一双手藏在宽大袖子里。
他没好气地问:“又变不回去了?”又低声骂了句,“蠢货,学了近半月,还不会……”
他看了眼屋里奄奄一息的女人,使了搬运术,将她挪到院后,把屋子腾出来。
“进来。”岑夫子赤脚走进屋里,李青臣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沈梅君环顾屋内陈设,看出来了,岑夫子没什么讲究。
花鸟屏风后的床榻乱成一团。
沈梅君感慨,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岑夫子的手搭在李青臣的脉上,青黑的经脉潜藏在皮肤下,他的灵气在李青臣身体里流动,估计是今天杀了人心绪不定引起:“没什么事儿,不用去找堂主。”
他去翻了翻书架,没找到想找的书,估计丢在外面了,他兴致阑珊地走回来:“你回自己屋里找一本叫《清净无上心经》的书,今晚也别睡了,把这本书抄几遍。”
后院的女人已经醒来,也不管自己赤着身子,像见鬼一样看了眼这吃人的屋子,抱着自己头也不回地冲出虚设的假山。
岑夫子若有所感,他也无所谓,这个走了还有下一个。
除了点名留意的那几个苗子,他继续说:“陆若跟方留意回来的时候,你别当他们面杀人,堂主跟赵执事不对付,留下把柄多此一举。”岑夫子看了他的个子,小东西一个,“你听得懂吗?”
李青臣点头:“不会有下次。”
岑夫子继续训斥:“还有,我办事的时候不要来打扰我,等在外面,之前跟你说的,你记不住?”
李青臣面露怯意,他微微颤抖地抬起自己的手:“我害怕……我不想变成这样……”
岑夫子不耐烦地说:“真是麻烦,怕怕怕,怕什么怕!获得力量就是要付出代价,你比别人强多了,就算是那个炼气期的章逸也不是你对手!你先回去抄经。”
李青臣被岑夫子骂了出去,暂时离开桃花源的计划没法开展。
“你说这儿的人想出去吗?”沈梅君有些惆怅,什么桃花源,姓岑的老怪物豢养的食物,不对,还不是老怪物,年纪还没她大。
“他们都想当神仙,怎么会想离开……”李青臣不解。
沈梅君垂眸,她低声说着:“在这儿也是死,离开也是死,推波助澜总有勇者赴死。”药仙教散修众多,各有心思,并非无懈可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