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将沈梅君包裹,她像一条鱼,在幽暗的水中游荡,水里泡满密密麻麻昏睡的药人,他们露在外面的皮肤被水泡得浮肿,引起变异的伤口却在慢慢恢复。
沈梅君抓住其中一个人的手腕。
刚异化,脉搏速度还没降低到药人那般若有若无。
附身药人的沈梅君混入其中。
这具药人身体和凡人一样,气海无气,丹田无精,灵台无神,却被血脉里的药毒开发五感,强化肉身,瘦弱却强劲的身体在水中极速游行。
许久,沈梅君终于察觉生人气息。
山间山谷,流向奇怪的水流朝此地汇聚,汹涌急流将水中的药人冲到岸上。
灰青皮肤的药人扛起昏迷的他们,丢进木笼子里,拖车的药人和车笼里的他们,一时间分不清谁更像牲畜。
车轮轱辘轱辘地响,湿漉漉的药人挤压彼此,沈梅君躺在药人堆里,像是鱼篓里的鱼,身上的水从上往下流,水迹也流了一路。
拉车的人换了,来人将麻布盖在笼子上,有说话的声音。
“你说这些怪物都是哪儿来的?”
“说是南边闹瘟疫。”
“瘟疫?真是瘟疫大伙都避之不及,还让我们来拖他们尸体……我听说啊,是给为了给大人炼长生药。”
“长生不老的药?仙长那模样,当真已经几百岁了……”
“要是我们能吃到长生药。”
“你小子做梦。”
驾车的两人低声说笑。
马车行过街道,人声熙攘,捭岭将博望郡与外界隔绝,百姓不知道外面东海化田,苍山横断,芸芸众生成一抹尘土。
鸟笼里的黄鹂啾啾嘶鸣。
“小心肝叫了这么些天了,老爷每天带你出来散心,到底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遛鸟的男人提起笼子,问他的小黄鹂。
鸟兽比人族敏感,小鸟儿对环境的感知能力强过比它的饲养者,沈梅君枕在不知道谁的身体上默默想着。
马车走进使了障眼法的巷子,穿墙而入后停在某个官宦人家的后门,驾车的两个人的脚步声逐渐消失。
药人的气息出现了,沈梅君被人扛着,一排排的药人,像被傀儡术操控一般,将车上的药人丢进牢房里,牢房的栏杆被刻画阵法的锁链封着。
“这是要驯化药人……”
如此多的药人,用傀儡术控制也极费心力,更别说操纵他们攻城略地,将人转化为药人,药人又听谁的控制?
锦绣华衣的修士提着桶水进来,沈梅君闻到了毒引的味道,熟悉的香味,让人沉醉其中不愿醒来。
修士挥手将水撒在药人身上。
药人在经脉里沉睡的血液苏醒,灌溉全身的血肉,躺着他们一个接一个站起来,沈梅君学着他们的动作。
骨骼焕然一新,皮肤朝青色演变。
药人们用力拍打牢房,修士看了他们一眼,这个筑基期修士提着桶继续浇醒右侧牢房的药人。
这幽深的地牢里,望去见不到底的牢房里全部关着药人。
药人包围着的沈梅君一动不动,他们扒拉锁链,被上面的阵法击退,也不思考,继续拍打,吵吵嚷嚷,原来还寂静的牢房逐渐热闹。
药人失去神志,仍不想困于此地,却走不出特意为他们打造的牢房。
只能像野兽一样,发出此起彼伏的嘶吼,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牢房回荡。
这些药人,有的肤色还没转化,有的偏青,有的偏辉,她附身的女药人已经呈青灰色。
青灰色的药人活跃在外面,感染其它人。
那这些没有变色的……
沈梅君看了眼,青色和灰色的药人都沉默地站着,比青灰药人更像“尸体”。
……或许药人也要经过层层筛选。
她的神魂附身到另一个青色最不明显的药人身上,等待药仙教修士的二次挑选,说不定还有第三、第四次挑选。
又或许药仙教最想要的是李青臣那种刚感染就保留神志的人。
傀儡身体与人族灵魂的完美结合。
药仙教一心要得到自己的道身,合体期修士的身体,再寄居些东西在里面,然后用来干什么?
这种罚站一样的姿势等到第二次检查的人进来才结束。
如沈梅君所想,这次过来的还是筑基期修士,他身后跟着几个侍从,有两个炼气修士,还有八个凡人,凡人都是青壮,沈梅君未将视线落在他们身上,修士的五感十分灵敏。
筑基期修士穿着黑色长袍,广袖托着拂尘,方脸,高颧骨。
他从牢房门口的第一间房开始,沈梅君等着他挨个检查过来,看看他要挑选的目标是不是跟自己想的一样。
“呜——”
箫声呜咽,沈梅君心中诧异……
这是——
她面上不显露分毫,在箫声作用下,沈梅君假意捂着脑袋,和牢中几个青色皮肤的药人一样倒在地上。
脏乱的牢房里,倒地的药人眼中渐渐有了神采。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刺痛耳膜,箫声变调,两个炼气修士笛声悠悠,两种不同的声音,带着两种不同的灵力攻击凡人的灵台。
凡人灵台无神,在这种的攻击下,眼中神采蓦然消失。
沈梅君卧倒在地,身边的药人眼中神采从无到有,从有到无。
现在的他们就跟逐月城的那些人一样。
将虚假的幻形通过术法注入如新生孩童的凡人灵台里。
傀儡术操控身体,药仙教的人却在摧毁和重建一个人的灵魂。
箫声笛音作用下的药人,被凡人侍从从牢房里拖出来,分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却丝毫不害怕这些长着獠牙,看着吓人的药人。
熟练的动作,这不知道干了多久。
被挑选出来的沈梅君一行人,跟着吹箫的筑基修士。
地底的道路复杂,蜿蜒曲折,土壁上镶嵌着发光的石头,被人认为的夜明珠,不过是打上辉光术法的普通石头。
石头随着吹箫修士的靠近亮起,身后的凡人视他如神明。
他一路走到一潭赤红的池子前停住。
池子里不停冒着气泡,水汽氤氲,看着像烧开的水,长在突兀的黑色石碓里。
浓郁的血腥味和苦涩的药香味钻进凡人侍卫的鼻子,他们艳羡地看着从地牢近万药人中挑选出来的十七个药人。
“跳进去,洗去尘埃,化凡为仙。”
沈梅君一眼看穿池子的障眼法,不是热的,吓唬人。
药人像下饺子一样挨个跳进去,赤色水潭就是那口大锅。
水里的药是……
沈梅君闻着药香,这是她从仙盟带来的解药,被他们摧毁药性后倒进这池子里,她浑身的经脉在烧灼,被毒种强化后的身体往原来退化,骨头像是被碾碎重铸,这种痛沈梅君以前修炼经历过,但用在凡人身上!
全身经脉裂开,水中灵气又在不断修补,痛不欲生!
“啊——”
池中众人凄厉断肠,岸上的修士面露微笑,而那八个凡人仍是艳羡。
沈梅君躺在床上,他们被捞起来,因为身上不停渗出鲜血,药仙教的修士嘱咐旁人将他们用纱布包起来,三日之后再拆开。
此处院落在城中,门房是个普通人,一天吃三顿饭,除了不能离开这院子,他乐得自在。
院子里住了几十个女人,都是挑选出来合适的药人。
年纪小的十岁出头,年纪大的四十多岁。
沈梅君这具身体,是个二十出头的女人。
“金丹修士。”每日总有神识扫过这间院子。
第三日,伺候她们的侍女给她们换了身衣服,沈梅君一言不发,现在的她应该什么都不知道,等待给她们下达命令的人。
窥探了三日的金丹修士终于出现。
她是个外表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女修:“我是你们的教习,我姓陆,你们现在还没有名字,等你们识字,便给自己取个名字,这是属于你们的新生。”
她们记性极佳,不到半月就学会识字说话,还会尊称那金丹女修一声老师。
沈梅君晚上会从女子的身体里出来,这女子的灵台被她庇护,未被摧毁过去的记忆。
“二三?你选好名字了。”二三是沈梅君的代号,陆教习问她,与沈梅君一起来的还有另外三个女子,“十八、三一、四四,你们都想好的。”
沈梅君寡言少语,也不曾进入女子的灵台翻看她的记忆,这女子叫什么名字,她一无所知,她拿出在课上画好的梅花:“梅。”
十八拿出画好的兰花,三一拿的菊花,四四画的墨竹。
陆教习说:“你们四个起的这么随意?姓氏呢?”
“我们没有父母,没有姓氏,花木便是我们是姓氏,生于天地,长于天地。”说话的是四四,以后该叫她叫墨竹了。
陆教习听后面色一愣,随即笑着说:“很好,你很有悟性。”她低声喃喃,“生于天地,长于天地……”
陆教习不像赵灵易那种散修,她气息干净,比当年自己金丹期的时候还干净。
这位涉世未深的陆教习来自何处?
有人问陆教习,她也不回答。
院中人都知道阿梅、小兰、墨竹、阿菊四人的关系好,她们四个喜欢画画写字,沈梅君刻意无力的笔锋,营造懵懂无知的初学者字迹。
沈梅君不知道这样的教学还要持续多久,药仙教选出她们来,做慈善?她可不信,近万人里选出来十几个合适的,那剩下的呢……她握笔的手稳当,当年她在藏书阁抄了半年的无欲经,提笔拉下的一竖笔直。
“明日,我们去一处秘境,学习炼气。”
陆教习在傍晚的时候通知大家。
“什么是炼气?”
“气?”
“阿梅,你知道什么是炼气吗?”一身白衣的墨竹看向阿梅,阿梅眉目清秀,虽然话少,但墨竹心里莫名觉得阿梅是她们四个里最聪明的。
阿梅摇摇头。
她望着天,眼底含笑。
炼气,一千二百多年前,她还是孩童时也问爹娘什么是炼气。
「炼气啊……就是修道成仙,遨游宇内,小梅以后要当神仙的!」
作者有话要说:阿梅(远目):我当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