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人疾步而行,躲避这场突来的盛夏之雨。
“你哭什么?”有人问。
“我没哭啊,你怎么掉眼泪了?”那人擦去脸上的雨雾,苍凉悲怆回忆从众人脑中浮现。
唤作,生、离、死、别。
雨雾冥冥,四方院的雨从地上蒸腾成白茫茫的水汽,紫红杜鹃、青灰老松、白灰色的墙,都变得朦胧迷离。
赵灵易周身灵气暴涨,酥雨无孔不入,侵蚀他的视觉、听觉。
“封闭五视。”陈澜提醒道。
本就谨慎的赵灵易当即施法封闭五识。
男人压抑不住涌上心头的悲痛。
挚爱之物被毁,至亲之人逝去,遗忘的情绪在他体内滋生,不可名状的恐惧接踵而至,赵灵易祭出昙华盏!白衣飘飞的沈梅君近在咫尺,女人雨中的面容在他眼中变得模糊不清。
他想退,却退无可退!
陈澜手中子母剑,子剑飞出以一化十,形成坚不可摧的屏障,拦住赵灵易身后来自沈梅君的无尽剑气,剑气与子剑相击,叮叮当当的声音接连不断。
沈梅君以雨术佯攻,真正的攻势是她潜伏已久的寒山剑诀。
她无意与药仙教谈判。
赤木繁花剑不在手上,要对付渡劫期的陈澜颇为棘手,但她还没弱到连化神期修士都除不去的地步。
陈澜抬手接住落下的雨,细雨打湿他的灰色长衫:“沈道友元婴境界时入寒山百年不出,后以寒山剑歌闻名,世人皆传道友得了寒山神女的传承。”他长叹一口气,“这就是寒山剑意……”
丝丝细雨,落而成冰,陈澜浑身覆盖冰霜。
陈澜为赵灵易挡下剑气,男人趁机逃脱,御气行空,沈梅君趁势而上,脚下城池早空无一人。
借谈话之机拖延时间,沈梅君已在整座城布下斗转星移、移山换海之术,将城中百姓转移到别处,以免重演皇都的闹剧。
寒山剑歌拖住渡劫期老怪,她要趁此时机除掉化神期的赵灵易!
沈梅君难抑心上悲绪,双手拨动细雨丝弦,地上已然浮现琴形,造化万物为乐。
赵灵易逃不到无雨之地,这雨毫无攻击,却如附骨之蛆,纠缠不休。
“铮铮——”
男人的灵气一滞,不顾眼角的泪,顿时身躯以一化三,三魂向三方而逃。
弦音阵阵,某处山林之中,转移而来的凡人悲伤、惊恐,剔除惊恐之后,众人的落下的泪水聚集众生悲意。
酥雨绵绵,悲不绝。
沈梅君眼角滚下一滴泪水,泪中的映入全新的世界,她俯首拨弦。
这滴泪里,自己跪在坟前,未落一泪;飞雪倒在雪地,自己转身而去;众人跪在血泊,自己举起寒刃……苏群玉掩面而笑,神魂四散,自己冷眼旁观。
“啊——”
赵灵易的身体爆开,落下的雨水沾染血色。
而后,又一具化身爆开!
还剩最后一具,沈梅君欺身而上,赵灵易手握昙华盏,长于九幽的白昙盛开在血雨中,沈梅君身形一滞,她掌中印法劈向张牙舞爪的白昙,与此同时,赵灵易手中白玉如意掷向沈梅君,冷冽的火自雨中倔强的燃起。
蓦然,一股危机自身后传来,沈梅君不做他想遁入雨中。
剪羽行动,失败。
陈澜破开寒山剑歌的封印,这位渡劫期修士凌空而立,斑白的鬓发在风中飞舞,他手中掷出七朵杜鹃,暗合七星之位!
顿时,一道接天的光柱从地上升起,光柱所在之地,青山转眼荒芜,鸟兽刹那白骨。
不知有意或无意,天枢之位,正落在沈梅君转移的城中百姓所在山林,沈梅君一心避免的祸事,依旧避无可避。
光柱接连亮起,彼此连线。
巨大的杜鹃花相屹立于陈澜身后。
陈澜的挑衅不加掩饰,你沈梅君要救这些蝼蚁,他便将之碾成粉碎。
阵中,沈梅君见七星归位。
“血煞七星阵。”又是这种脱胎常见阵法的冷僻阵法。
陈澜笑了笑:“沈道友去过紫微宗的藏书阁十三层。”
位于凌云洲腹地的紫微宗,上古十三宗之一,最善天机妙算,推演数术。
宗内藏书阁第一十三层非宗主令不得入,此番沈梅君一行人能定位此方世界,便是紫微宗为首推演计算。
沈梅君第一反应是紫微宗内有叛徒,她躲避落下的陨石:“你不是紫微宗的人。”
陈澜挥淡淡地笑:“敝人确实无缘入紫微,但紫微宗身为仙门巨擘,也藏了这般阴损的阵法,实在敝人大开眼界。”
陨石落地,点燃天外之火,虽不如九幽之火……却在炼化沈梅君的神魂!
陈澜注视了一刻,见她困兽犹斗:“把昙华盏丢进去。”
站在陈澜身后的赵灵易刚经九死一生,多亏这七品法器昙华盏保命,他握紧法器,不愿松手,陈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也不训斥。
一道热浪袭来,陈澜手上缠上血红色藤蔓,藤蔓上的火燃烧他本就虚弱不堪的神魂。
“啊——”赵灵易一声惨叫,不甘心地松开手,血藤缠绕昙华盏,将之扔入阵中。
采自九幽的昙花,带着九幽的气息。
幽幽鬼气,减缓沈梅君神魂化身术法的使用,结出的法印骤然被陨石击碎。
整整七日,陈澜和赵灵易立于云头。
阵法越缩越小,沈梅君的神魂成为天外之火的灰烬。
陈澜吩咐赵灵易:“去找沈梅君的道身,她三魂损二,加上教主新研制的毒种,已不是你的对手……一群蠢货,找了这么多日一无所得,是藏在山心还是海底?给我去找!移山倒海在所不惜。”
赵灵易拱手行礼,堂堂化神期修士,在陈澜面前言听计从,不敢反驳一句。
赵灵易沉默片刻:“长老,移山倒海在所不惜?”
这样下去,除去被他们圈定的十八处有阵法防护的试验区,其余地方再无生机。
陈澜笑了笑,抬头看着天上的云:“这有什么好问的,灵易,你也怜悯起这些凡人了。”他收回目光,收敛自己的衣袖,“我以为沈梅君真是传言中那般冷血无情,还是太普通了。”
赵灵易犹豫:“可沈梅君是天音弟子,我们杀了她,天音宗若是报复……”
“此世已被教主蒙蔽天机,就算妙算第一的紫微宗主也推算不到我们的位置,不必担心后路。”
“好,我这就带人布阵。”赵灵易深吸了一口气,告退。
一日之后,原本平静的东海之滨狂风大作,海水不顾地势,直接冲上山巅,巨大的浪花沿着山脊滚下,海水里浸没无数冤魂。
赵灵易站在海上,掀开的海水露出一条一条的间隙。
身上黑纹密布的药人们,如行尸走肉一般跳入间隙,感知沈梅君的道身。
而沈梅君藏匿道身的那条江终于迎来药仙教的搜查队。
两个低阶修士为首,身后跟着穿得富贵齐整的人,诚惶诚惧地投诚者们拖着几十个捆成麻花一样的活人扔在江边,九个一组的堆在一起。
上面传来命令,见山开山,覆海翻江,也要找到面有叶状毒种纹路的白衣女修。
“杀。”两个修士也不知要找的女修是什么来路,值得上面如此不计后果,他们修为尚浅,不足以开启覆江阵术,只能血祭开阵。
刀锋落向不停争扎的女人脖颈,仿佛时间停止一般。
冰雪从江边朝岸上蔓延,所有人的腿被冻住,难移动分毫,寒冰顺着双腿往上,所有药仙教来人,成了一个个冰雕。
捆着献祭者的绳子突然断开,他们如祸新生,忙跪在地上朝江边磕头,有谁伸手触碰栩栩如生的冰雕,在碰到的那一刻,所有的冰碎成了粉,落在地上了无痕迹。
“谢谢神仙,求神仙救救我们,现在到处天灾……是我们做错什么了吗!”
“神仙啊,你开开恩吧!我们知道错了!”
“是啊!我们知道错了!”
沈梅君手里扶着树干,她听见这些凡人的祈求,咬着牙。
没有天灾,都是人祸。
满腹私欲,仍自诩为仙。
绿树渐渐结冰,她猛地松开手,往后倒在荒草丛生的地上。
本为救人而来,却间接让更多人死去。
沈梅君按住心口躺在地上,冷汗阵阵,寒冰阻断血脉中的毒种,抑制自己朝药人转化的趋势,这样的她无法杀陈澜,更无法从他手里取得毒源药方。
从她遭伏至今,传信都未有回复,药仙教必已切断此方世界和仙域的锚点连线。
神魂受损,魂灯摇曳,也未见宗门来人,已然被仙人扰乱天机。
要想从仙域搬救兵,有两个选择:一,闯昆仑山开启仙域之门,但昆仑山严防死守,那个从未露面的合体期修士必镇守昆仑,而精通阵法的陈澜等着她自投罗网。
二,寻找药仙教到仙域的第二条路,也是他们将毒种带到仙域的渠道,这个通道大机率在陈澜身边。
这两条路,都是死路,只能靠自己,要在不惊动陈澜的情况下夺回赤木繁花,在他不强行逃跑的情况下取得药方、毒源。
沈梅君捂着脑袋。
苏群玉,没有你捣乱,一切都不会变得如此复杂!
……就算没有苏群玉,也有孙群玉、张群玉来对付她。
沈梅君,若非你狂妄,一切都不会被强行加快进程。
现在自身难保,都是因果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