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梅昏迷半宿,天已经蒙蒙亮。
芸娘焦急得在原地转圈,不是他们不走,这冰雪世界在鬼打墙,无论夫妻二人怎么走,兜兜转转都会回到阿梅晕倒的这棵冰晶雪树下。
“芸娘你别着,阿梅是神仙,她可能有法子。”
“镇上的人要是也变成那样……青臣还有我哥和嫂子他们……”
“阿梅!”
“仙子你醒醒!”
沈梅君的灵台黑漆漆一片,神魂黯淡无光,药人毒种如附骨之疽跟她体内的灵力难舍难分,她不断炼化,才能用出原本的术法,修士斗法,慢了一丝一毫就生死难料。
李家村被她的寒山剑歌封印,除非与药仙教勾结的势力出手,否则此方凡尘俗世无人可破她沈梅君的寒山剑意。
沈梅君站在漆黑无物的灵台,神色冰冷,提防突然出现的袭击。
“阿梅。”四面八方的声音传入沈梅君耳中。
“老师?”沈梅君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她散去满身戾气,青丝白衣,双手空空,心也空空,“老师,我把赤木繁花丢了……他竟然一直在恨我……我好恨自己眼盲心盲!”
旁人看到从容不迫的阿梅,却不知挣扎悔恨的沈梅君只能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阿梅!”
沈梅君猛地睁开眼,浅色的眸落入芸娘眼里,芸娘终于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情绪。
芸娘心想:“神仙也会难过?”
转眼沈梅君已收起脆弱,夫妻俩扶她起来,刚一碰到阿梅,手就被冻得刺痛。
沈梅君治好他们的冻伤,一同前往乌水镇。
“救命!救救我!”奔跑的青年朝三人大喊,“他们都疯了,快救救我——”
他跑得飞快,身后无一物追逐。
青年脸上的血迹尚未干涸,他声音嘶哑,想来喊了一路,手里的木棍已经被血染得变了色。
“喂!什么在追你!”夫妻俩让他停下。
青年嗅到三人身上的味道,颇有意味地看向面露笑意的沈梅君,他抡起手里的棍子就朝芸娘脑袋砸去,芸娘尖叫出声,疼痛却未如约而至。
沈梅君凌空擒住那血腥味十足的木棍,李大夫反应过来一脚踢向青年下三路,青年纹丝不动,李大夫当即一愣。
“他没有知觉。”
沈梅君一挥手,青年的棍子断成两节。
青年不解地看向她:“你在干什么,他们是人!”
这女人身上分明是同类的味道 。
沈梅君看出青年身有灵根的,所以才留有意识。
她眉眼弯弯:“你不是人?”
说话间,青年反应极快,躲开阿梅袭向他脖子的手,他双手成爪,裂风之声阵阵,沈梅君不使法术,全凭拳脚功夫应对。
青年从镇内杀出,头回见到能和变强后的他打得有来有回的同类,他见猎欣喜,打得兴奋,不想沈梅君手中冰针瞬间扎入他周身十三处死穴,青年无法动弹,张嘴露出尖牙,似要朝她扑来,他难以置信地说:“你竟然帮他们对付我?”
“李大夫会了?”沈梅君笑着看向夫妻二人。
“会什么……”
沈梅君一挥手,那长出尖牙的脑袋一歪,在地上滚了两圈。
“啊——”两人捂嘴尖叫,看着杀人如杀鸡宰羊的阿梅。
“他没救了?你的血不是能救人吗?”芸娘想起昨日,阿梅将那瓢水掺进了赵家的水缸里,只是一滴血,混进那么大一缸水里,肯定不会出什么事。
一分为二的无头尸体还在地上挥动双手,一刻之后才会彻底断绝生机。
十三年前,中州开始成群出现失去神智的凡人。
天音宗内没几个人对药人毒好奇,只当是新起势力靠毒药控制没有灵根的凡人,难成气候,底下小宗便能炼制解药。
再过四月,属宗派弟子上天音宗求援,他们门下弟子也中了此毒,失去神智,残害同门。
宗门派执法阁弟子前去调查,攫取样本。
结果本宗弟子被封印在阵法囚笼里被带回来,成了样本,又因中毒的人有个筑基九层的外门弟子,这才引起宗门上下的重视。
三年后沈梅君出关,看完三年里宗门关于药人的调查记录和毒种更迭报告,便提剑往东南边陲的逐月城而去。
逐月城没有高阶修士坐镇,城内百姓日夜防范城外的药人。
沈梅君不顾劝阻,飞到城外,药人如一具具行尸走肉。
大漠沙如雪,沈梅君站在自己的故乡,再寻不得往日的回忆,陌生的气息让药人朝她移动,宛如饥饿多日的野兽,看到肥美的肉。
她举着剑,久久不曾落下。
只用玄天冰阵将药人冰封,便持天音宗手令前往仙盟。
仙盟已研制出解药,药方所需蛇形草长在幽暗之地,着人收购采摘,却发现各州符合生长条件的洞天福地百年前就不断遭到永久性破坏,现在重新培养,就算有聚灵阵加持,也非一日之功。
这是一个从百年前就开始布局的图谋,意在中断修仙界的未来。
“没人就没人,各方小世界都有凡人飞升,这毒对我们又没什么影响,那些老头子跟天塌了一样。”
“仙盟里那些上古宗门的老东西历来歧视我们这些雷劫里飞升上来的。”
“这女人是谁,仙盟最近不是严查往来修士吗。”那负剑的青年指着沈梅君,“你是哪个宗门的?怎么不配宗门令信?”
沈梅君白衣红衫,手托拂尘,她笑着转过身,抬袖露出腰间的血玉。
“魔门四宗的天音……”
“天音宗的妖女……”
十年时间足够仙盟研制出解药,但毒种不仅传播得快,更是在不断进化。
毒种之间强弱克制,她身上的毒能压制凡人身上最弱的毒种。
毒种污染凡人后,凡人失去意识,长出毒牙成为新的药人,攻击撕咬同族,不断扩大……
而斩杀他们的方式,枭首。
她携带的解药可以解第二等污染金丹期以下修士的毒种,李氏夫妻只要不被咬后流血过多而死就行。
“杀人者偿命,他方才可是要取你性命。”沈梅君对芸娘说,李大夫胆大,甚至蹲在那颗头颅面前,撕了青年的衣裳包着手去戳弄他的獠牙,嘴里的牙全都变成尖,更方便刺入血肉之躯。
仗剑高歌的阿梅,没让张牙舞爪的乡亲伤到他们,这是李大夫接触的第一个“药人”。
“你要是不嫌弃,可以拔了他的牙揣身上,伪装气味,七日内才会慢慢消散。”沈梅君说着,李大夫已经抽出青年尸体手里的的木棍,把他的牙敲下来。
芸娘内心挣扎,仍佩戴了药人的牙。
夫妻俩在前带路,一路走到陈府门前,门口的石狮子上血迹未干。
芸娘的兄长叫陈桂,是镇上的粮商,陈府早没门房值守,却大门紧闭,芸娘上前敲了敲门,没人回应。
“大哥!大哥!”她喊了几声,似乎听到放下门栓的声音,“我是芸娘!青臣!青臣!你听得到吗!”
芸娘又喊了几声,仍没有人给她开门,李大夫跟她说去后门看看,而沈梅君已经顺着气味站在陈府的围墙外,她叫芸娘和李大夫过来。
墙里的柳树将枝丫伸到了路上,整个巷道静悄悄。
三人突然站在院内,二人惊异于阿梅的法术,但来不及多想,芸娘就往他儿子的住处跑去,李大夫追了过去。
整个陈府看起来一个人都没有,沈梅君抬头望着大柳树,柳叶上的血。
“啪。”
从她眼前滴落。
沈梅君顺着香气往后院走,院里的碎石小道上全是血,却不见一个人,风里都是人血的味道。
芸娘的呼喊声从另一个院子里传来。
沈梅君走到一口水井旁,诱人的香味像是将人浸泡在上等的桃花酿里,她心血澎湃,双手抓住井沿,抑制住跳下去的冲动。
“姐姐?”
沈梅君偏过头,正见一个小孩站在身侧,他出现得悄无声息。
这孩子身上的味道……
沈梅君按住他的肩头,这娃娃不是修士,身上怎么是这种毒种……
“你放开我!好痛——舅舅!救我——”
寒冰从沈梅君的手上开始蔓延,她要将这孩子如李家村的人一样冻住。
“阿梅住手——”
沈梅君闻言松开这娃娃。
芸娘抱着他大哭:“没事就好,你还活着就好。”她想也不想,就将攥在手里的药倒在孩子身上。
李青臣一把推开芸娘。
“你走开!我要舅舅——”
李大夫扶着芸娘:“李青臣!你再走一步。”那少年怔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读了这些年的书,读出什么了,你娘一直记挂你……”
“你胡说!”李青臣咬着牙,“她不要我了……她早就不要我了。”
沈梅君不管这家长里短,只问那小孩:“这府里的人是谁搬走的?”一具尸体都没留下。
李青臣看了眼她,跑到李大夫背后,方才的极寒和恐惧让他怕极了沈梅君。
“啧。”沈梅君笑了笑,“把你的牙露出来给你爹娘看看。”说着她咧开嘴,尖锐的牙齿刺激得李青臣拽起他爹娘就跑。
没跑多远,沈梅君就闪身出现在他面前。
少年站在夫妻俩身前:“爹娘,她是怪物,我会保护你们!”
沈梅君低笑:“我是怪物,你岂不是小怪物?”
芸娘终于有时间说话:“阿梅是好人,是她保护我们来这儿的,你舅舅去哪了?府上的人呢?”
李大夫的目光扫过李青臣自见到他们就紧闭的嘴,说话时青臣也一直低着头。
李青臣狐疑地打量这个脸上裹着纱布的怪女人:“……她真是好人?”
天音宗的弟子都知道内门六位师兄师姐是恶劣的性子,只有大师兄和三师姐看起来好相处些,大师兄多情,三师姐温柔。
沈梅君并未回答这毫无意义的问题,她的神识早将整个乌水镇覆盖,有近半的人被感染,全都聚集在城西,她弄出的动静不算小,要杀她的人怎么还没来?
“舅舅变成怪物咬人,府上的人一个咬一个,他们都变成了怪物,我躲在树上……”
沈梅君睁开眼,那双浅色的眸子盯着李青臣:“你看看你的手。”
李青臣抬起手,手上干涸的血,好像刚溅在上面一样发凉,他害怕得将双手藏在背后。
“我没有杀人……我没有……”他摇头。
沈梅君笑了笑:“谁说你杀人了,没砍下药人的头,他们就不算死。”
李青臣打了一个冷战,看向这个态度恶劣的女人。
她好像什么都知道,她知道自己是怪物,她知道自己杀了人,李青臣盯着沈梅君的嘴:“你的牙……怎么变回去的?”
李青臣下意识舔了舔自己嘴里的牙,他痛苦地埋着头:她不是怪物,只有我才是。
“青臣,没事了,你用了解药,你不会变成药人的。”芸娘摸摸他的脸,李青臣抬眸望着母亲。
“那颗药对他的毒没用。”
“怎么会没用?”
沈梅君拂去石凳上的血迹,坐在寂静诡异的院内,她抚摸自己的脸:“若能解,我岂是这副模样?”
“哈哈哈哈——”男人的笑声从天上传来,芸娘捂住李青臣的耳朵,李大夫则捂住芸娘的耳朵。
沈梅君双手结印在一家三口脚下布置阵法。
“梅仙子自身难保——”男人冯虚御风而来,“还想保护这些凡人!”
他手中化出一把招雷幡,顿时风起云动,人粗的落雷朝沈梅君劈来!
沈梅君双手结印,一道白影从院中布衣女子身上飞出。
芸娘与阿梅相处数日,这才见到她的真容,再不如往常一般言笑晏晏,而是九天仙子,冷若冰霜。
沈梅君的神魂化身挥下一剑,将自己即将向药人进化的躯体冰封。
“若非苏群玉将我引入镇灵阵内,你这杂碎也配与我争锋。”她冷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