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蕾拉!你今天是不是又偷懒!”
女仆长顶着一头利落的短发,气冲冲地跑进卧室,把房间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目标。
而她口中的洛蕾拉,这会儿刚从酒窖里出来。
初夏的天气,早晨与晚上还没有那么热,中午吹过来的风暖暖的,庄园内的田地上盛开着几朵蒲公英,石子路的尽头是一处浇地用的湖泊。
洛蕾拉抱着一瓶酒——或者说,木曦。
木曦抱着一瓶酒,正准备回庄园主宅。
她被系统唤醒大概三个月了。
洛蕾拉。
她毫无根据地出现在蒙德的一处平原。
严格意义上来说,现在是一名无所事事的女仆,也是被庄园外出踏青的莱艮芬德千金捡到的“宠物”。
为什么是宠物,是因为这辈子她的物种依旧是一种花,类似元素创生物的那种花……和人们口中经常提到的那种骗骗花很像,但具体是什么花,她不知道。
不过她没发现自己有什么特殊能力,现在最多能给大家变几个冰块出来。
系统的任务刷新了,故事背景也比之前多了一点东西,木曦通过系统得知——魔神战争,结束上千年了。
攻略任务的目标对象从摩拉克斯变成了一个她不认识的人。
【任务对象:尘世七执政—巴巴托斯
好感度:1%
好感度说明:诗人之风越过海洋,穿过森林,只为追寻自己的声音。】
迄今为止,木曦还没见过对方一面。
那其实也不重要,毕竟即使时间过去上千年,死亡对于自己来说只是三个月前的事情。
木曦的记性不太好,但她也记得作为契约之神眷属的事情……
人不是数据。
系统明明知道感情无法用数值衡量,好感度表上只显示了一个大概的范围数值。
……虽然没有恋爱关系,但木曦知道自己是认真喜欢过摩拉克斯的。
系统是一种高维世界的非人生物,它没有人的感情。
但是它就那样轻飘飘地告诉自己,让另一个人喜欢上你吧,去尽心尽力地喜欢另一个人。
木曦觉得很荒谬,她不满地对系统阴阳怪气过:如果你要把我当作一个完美的工具,就应该把我的记忆抹除掉。
系统没有回答她就离开了。
木曦的女仆生活过得并不顺心。
庄园主的小儿子,小时候从床上摔了下来,脑子有些问题。
他讨厌木曦,不过她是庄园的千金带回来的,算作贵族少女的私有物。
对方再怎么讨厌自己,也没办法越过他的姐姐吩咐洛蕾拉这个女仆。
……但是他能让女仆长多“提点”“提点”自己。
“塞西莉亚……”
木曦听到远处的树上传来人声。
少年拨动手中诗琴的琴弦,伴着阵阵清风,从树上跳了下来。
“听说过塞西莉亚花吗?塞西莉亚花生长于清冷而风急的摘星崖上,花语是,浪子的真情。”
“我是一名偶然路过的吟游诗人,温迪,很高兴认识你。”
随着绿衣服少年自我介绍的话语,木曦听到系统面板更新的提示音。
自从系统知道自己上一世把警告提醒关闭后,这些就被强制打开与强制弹出了。
【任务对象:尘世七执政—巴巴托斯
好感度:80%
好感度说明:诗人之风越过海洋,穿过森林,只为追寻自己的声音。】
……这小子居然对自己一见钟情了。
看着就不靠谱。
面对着蹦极一样变化的数值,木曦有点汗颜,然后问他:“巴巴托斯,对吗?”
被叫出身份的少年没有任何窘迫,反而还有几分欣喜:“嗯?你是怎么知道我另一层身份的——好吧,在下是吟游诗人的同时,也是希望与转机之风——巴巴托斯。”
“不过我会更喜欢你叫我温迪,这座庄园的苹果酒与蒲公英酒很好喝哦。”
木曦和温迪成为了酒友。
温迪自己说他没钱买酒,正准备去庄园的酒窖偷一些酒喝,然后就遇到了抱着酒走出来的木曦。
他说,见到自己的第一眼,就知道她一定会把酒分给自己。
——也确实如温迪所说,木曦后来每次都会把酒分给他。
两个人挤在庄园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一起分享一瓶苹果酒。
木曦总觉得温迪对自己太好了,可是他并不喜欢自己。
温迪对她有着超高的好感,却并没有爱恋的思绪。
她向没有丝毫风神模样的温迪吐露着自己生活工作上的烦心事,少年总是耐心地倾听。
木曦用力地将手中木制酒杯拍在桌子上,发泄道:“庄园女仆长的儿子的姑姑的堂兄说,见到我后对我一见钟情,要花大价钱娶我为妻。”
温迪好奇地问:“多大的价钱?”
无语对方怎么关注点在价钱,木曦说了个数,又继续吐槽:“然后,我那个主子——那位千金小姐,她因为摔下马被克扣了零花钱,她心动了。”
“这可真是老套又俗气的剧情啊,”温迪评价道,又问她,“洛蕾拉,你有什么想法?”
酒喝光了,木曦晃了晃空酒瓶,无奈地叹气,“如果她同意的话,我就只能收拾细软跑路了。”
温迪酒杯里的酒还是满的,他倒给木曦一半,“让我看看,今天喝了……一、二、三,三瓶……洛蕾拉,你没关系吗?”
“还行。”一口气干掉半杯酒,木曦打个酒嗝,晕乎乎地说,“温迪,你有喜欢过别人吗?是那种喜欢了,但是没在一起的。”
“咦——到恋爱话题的环节了吗,春天真浪漫呀,”温迪慢悠悠地喝着酒,回答有些醉意的木曦,“有哦。”
“没有也没关系,”准备的台词没有用武之地,她选择硬着头皮继续讲,“我有,我倒追一个石头追了五百年,我还没追到。”
温迪配合地给她台阶下:“哇哦,有那么久吗?”
“……可能没有。”木曦上一世对时间的概念模糊,具体活了多久她也不知道。
“然后呢,那个石头怎么说?”
“他是石头嘛,我死在他眼前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也可能说了,但我什么都没听到。”
“那你要回去吗?我知道到璃月的路,可以给你带路哦,路费嘛——石头那边好像有许多不错的酒。”
木曦没问他为什么知道摩拉克斯在璃月的。
毕竟他们都是尘世七执政,彼此了解也不算什么稀奇事,说不定关系还很好呢……
“温迪,”她盯着杯子里橙黄色的液体,问,“你说人真的可能死而复生吗?”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算什么。
曾经的眷属还是山野间的精怪?是木曦还是洛蕾拉?
是死而复生……还是借尸还魂?
木曦很迷茫。
“这个问题嘛——”
温迪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朵蒲公英,他吹散它,蒲公英的花絮随风飘荡,少年说道:“如果有的话,那么一定是个奇迹,所以,你就是呀。”
庄园千金养了一只“宠物”鹰,将它关在了笼子里。
每当木曦路过贵族少女为她的新宠物准备的房间时,总会听到鸟类用翅膀撞在笼子上的声音。
在木曦和自己难得交到的朋友分享蒲公英酒的某个夜晚,温迪说他要离开了。
他说自己要去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也许很长时间都不会再回来了。
木曦问他,一定要去吗?
温迪送了她一朵蒲公英。
那是我的职责。他说。
温迪离开后,生活依旧继续。
从未见过的庄园主,看她不顺眼的小儿子,总是在吩咐她做各种事的女仆长,与尝试驯服鹰的贵族千金。
平静的生活没有持续太久,庄园千金的一只眼睛被鹰啄瞎了。
那只鹰最后的下场是被佣人们拔掉喙,折断腿骨与翅膀,殴打至血肉与漂亮的尾羽黏在一起,剥皮放血后溺死在水里。
死后放在太阳下暴晒,直到莱艮芬德的千金消气为止。
无人知晓的夜里,木曦偷偷放的一场火把它送走了。
失去眼睛的少女陷入了歇斯底里。
医生的诊断是,除非有神之眼的元素力作为引导,不然眼睛无法被治好。
寻找神之眼拥有者的委托挂出去的第二个星期,娇蛮的少女在木曦为她洗脸时,开口问:“洛蕾拉,骗骗花的眼睛,是不是可以再生呢……”
木曦手抖,下意识多抹了一些洁面膏,不小心让泡沫流进了对方的眼睛里。
少女瞬间变得张牙舞爪起来,不可避免,木曦眼前浮现出对方捡到自己时欣然、雀跃的样子。
她在恐惧中感到更多的是荒谬。
那是人类原始的,迷信的本能——也是自己作为宠物被如此赤裸裸对待的不适。
木曦的身手一向不怎么样。
前一世没有半点战斗力不说,这一世更是脆皮得连爬墙跑路都被抓。
被庄园的佣人捆绑住双手,扔到地面上时,木曦挨着地面的手臂火辣辣的痛。
擦破皮了……
“哈?你也想要逃走是不是?”莱艮芬德千金愤怒地质问她,“洛蕾拉,你只是一只宠物而已,如果不是我捡到你,为你提供这份工作,你早就死在野外了!”
千金怒不可遏,厌恶她的背叛。
木曦在想要如何编造借口来安抚对方。
正准备开口的木曦被对方打断,少女拿过镶有宝石的黄金权杖,像是拆掉玩具的胳膊一样,宣布道:“现在!我要你的眼睛!”
木曦很平静。
她讨厌任何逼仄与黑暗的地方,那会让她想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前,被困在巨石之下,见不到一丝光亮。
死亡前她遇到了系统,系统问她要不要活下去。
那位医生或许是来骗钱的庸医,莱艮芬德千金的眼睛并没有被治好。
从最初的恐慌,再到失明的崩溃,以及说服自己接受现实。
被人挖去眼睛的洛蕾拉,依旧是一名无所事事的女仆。
甚至说不止一次被挖走了眼睛。
元素生物……木曦其实不太能理解自己,因为她的眼睛确实又再次地、缓慢地生长了出来。
犹如中度近视的视线模糊。
被千金讨厌后,洛蕾拉是庄园中无人在乎的女仆。
庄园的千金与少爷都讨厌她,没有佣人愿意吃力不讨好,留下与她交流的把柄,然后被庄园主讨厌。
木曦不在乎,她留在这里,等眼睛完全好起来,等也许会回来的温迪。
冬日寒冷干燥,容易起火。
脑子有问题的小儿子与千金素来不对付,知道她眼睛瞎掉后,购买了绚烂又绮丽的烟花。
千金愤怒地摔掉了屋子里全部的玻璃制品,说要把那个小子的眼睛也挖下来。
木曦也看了。她觉得没有自己在浮空岛那夜放的烟花漂亮。
从璃月购买的爆竹在落下时,余火点燃了庄园厨房的柴火垛与干草。
大火吞噬一切。
木曦本来就是半个瞎子,被浓烟熏过,什么都看不清。
她顺着记忆想要走到庄园附近的那条小溪旁,但有些艰难,走到一半时,听到身后有人在呼救。
“洛蕾拉,救救我!”
听到求救声,她下意识地停了下来,被少女拽住。
“洛蕾拉!你必须救我!”对方面目狰狞,语气很凶,“是我,是因为我,你才能活下来的!你现在必须报答我!”
木曦认为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她没有心情去反驳对方的话,被烟熏地头痛,她只想快点出去。
少女用力地拽住她,不让她离开。
对方猛地一拉,木曦没有站稳,被她拉下来,向身后倒去。
离她而去的莱艮芬德千金什么都没有说,没有可怜也没有多余的感情。
因为千金会一直有新的宠物。
是物件还是人都无所谓,对于千金来说,所有普通人都可以拿来被取乐。
为什么呢?木曦想不明白。
也许因为对方是姓莱艮芬德的贵族千金吧。
不知道问题答案的木曦随意地敷衍自己。
火焰舔舐后背,衣服燃烧起来,火海里的浓烟呛人。
系统的弹窗又跳出来,提醒她任务结束。
珍藏的蒲公英干花飘起来,不知从何处吹过来一阵风。
她想。
蒲公英好像在春夏两季开放,自己认识拨动诗琴琴弦的少年也是在那个时候。
再醒来的话,想看春天的花开……
初冬,一场大雪,让神里绫华患上了感冒。
下雪的时候她贪玩在外面多待了一会儿,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烧。
哥哥来看自己时,开玩笑地和她说,家里的椿花成精了,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去看她。
神里绫华气鼓鼓地告诉哥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等她的病痊愈时,稻妻的雪也停了。
佣人打扫着庭院里种着的椿花,神里绫华注意到某一处有些不太一样。
其他的椿花都已经开放,唯独这一支没有,它的花苞也是不自然地紧紧闭合。
她莫名地关注那枝椿花。
每周的茶艺课结束,她越过家里长长的走廊回到闺房时,总会多注意两眼那枝椿花。
大概是一次夜里,又下了雪,她与家人用完晚饭,心血来潮地想要绕远走那条走廊。
偷偷甩开跟着的佣人,神里绫华在夜幕下,见到那枝总是闭合的椿花开放了。
从走廊跑进雪地里,她凑过去想要近距离地看看椿花,却在眨眼之后,见到另外一位陌生的少女出现在眼前——
兄长没有骗她。
家里的椿花确实成精了。
椿花是神里家的家纹,于是年幼的神里绫华问陌生的少女说:你是我们家的守护神吗?
她没有说话。
神情厌厌,好像不开心。
神里绫华偷偷给她取了名字,神里椿。她是她们家的守护神,也是她们家的一员。
私底下神里绫华叫她小椿。
神里绫华将这个消息分享给母亲的时候,母亲以为她看了什么话本故事,反思是不是自己的睡前故事太老套了,然后为她换了新的睡前故事。
……好吧,母亲没有信。
但是那不影响她每周都会抽出时间,溜出房门去见小椿。
哥哥偶尔会问自己和新朋友玩得怎么样。
神里绫华很喜欢她。
凛冬之时,父亲忽然在寒夜病倒了。
冬日的雪,越下越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年幼的神里绫华意识到大家都紧绷绷的,家里的氛围也变得很奇怪。
仿佛一根针落到地上,声音都可以被听清。
仆人平日里不再说笑,母亲总是在半夜前往父亲的居室,兄长忙于各种冗杂的事物。
她问起时,大家总说没有关系。
于是她就一个人在夜里去找小椿。
最初是分享礼仪课上的趣事,后来是自己的疑惑。
小椿不爱笑,也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发呆。
但神里绫华还是喜欢去找她,把她当作朋友那样分享自己的生活与秘密。
神里绫华不想大家担心自己。可自己只是小孩子,神里绫华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于是神里绫华在小椿面前流了泪,告诉她其实自己很害怕。
害怕这种沉重的氛围,害怕失去父亲。
小椿把一朵漂亮的、虚幻的椿花送给了自己,神里绫华第一次听到她说话。
“……我也有不想分别的亲人,所以,你说我是守护神,那我就是。”
那朵椿花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她说,把这朵花和其他的椿花放在一起,送给父亲吧。
许多年后,神里绫华才明白对方给自己的东西是什么。
年幼的神里绫华摘了几朵普通的椿花,装进花瓶里送给了父亲。
椿花盛开在父亲的床边,带来悠悠香氛。
冬日快要结束了,万象回春。
她后来经过庭院,想去找小椿分享好消息的时候,才意识到。
爸爸的病好了。
庭院里的椿花落了。
作者有话要说:诗人之风越过海洋,穿过森林,只为追寻自己的声音。
The poet wind is out over the sea and the forest to seek his own voice.
出自《飞鸟集》
有个致敬,太明显就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