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学院的参天老树下,聚集着两位少男和三位少女,此刻的他们皆换上了校服,再无法从衣饰上分辨出家世好坏了。
人魔混血长相的少男道:“开除?”
一个模样温婉的少女道:“听闻今日的三位都将会被开除,这只是学院的处分,贵妃娘娘追不追究他们的责,还不好说。”
“那结界一事……”另一位文雅的少男开口。
骄傲的女声打断道:“你怕什么,殿下都说了,无论何事有他一力担着。”
文静的女声道:“事情怎会闹成这样,我们的本意只是想困住李去疾,让他缺席开学大典。”
“赶走岂非更好?殿下不是都说了,三日之内必将他赶出学院,现下看来,不必等三日了,一日便够了。”
“可还连累了另外两位无辜的老师。”
骄傲的女声冷笑道:“无辜?死鱼眼厉鬼平日里可曾把我们当人看过?他走了,岂不是皆大欢喜,造福学院?至于马克老师,倒是有些可惜。”
人魔混血长相的少男哼道:“他走了也不冤,就他上课那副模样,我都怀疑他的魔语说得还不如我好。”
骄傲的女声道:“况且说到底御剑的是他们,失控的也是他们,冲撞贵妃娘娘的更是他们,这些总赖不到我们头上了吧?又不是我们让那飞刀失得控。”
“听闻是马克老师召唤出来的风,他自己都常说他的魔法时灵时不灵。”
“正是如此,如果他们要怨,就去怨那风吧。”
参天老树的不远处,便是李去疾他们所居住的小屋。
结界破除后的小屋,同寻常小屋无甚区别,只是屋顶上破了一洞,当时二人一魔便是借着那阵风,破屋留洞而出。
被怪风吹过的屋内,一片狼藉,压着春宫图的小石头,早已不见踪影,姿势不一的春宫图纸散落各处,也不知是否还齐全无缺。
阿丑拿着扫把,扫完了落叶,又听了一会儿少男少女们的对话,之后来到了小屋外,若有所思。
石链中的男声道:“不曾想,他竟一日都留不了。”
阿丑道:“世间上的人那么多,机会自然不会留给废物。”
石链中的男声道:“那股怪风是出自丫头之手吧。”
阿丑笑而不答,只是望着那破了洞的屋顶,故作遗憾道:“下雨时,怕是这日子不大好过。”
男声道:“他已经没有日子留在这里了。”
阿丑叹道:“也对。”
她的叹息声中丝毫没有惋惜之意。
……
话语落后,十诫堂中的氛围变得极其沉重。
贵妃娘娘闻后,没有什么反应,没人知晓她是认同,还是不认同学院的这个决定。
三位主任也找寻不到贵妃娘娘不认同这个决定的理由。
贵妃娘娘没开口,可这时有人开口了。
最不应该开口的人开口了。
“贵妃娘娘。”李去疾说出这四个字时,总会想到方才在白玉台上的那个美丽的误会。
“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众人腹诽:既然不知当不当讲,最好就别讲了。
宫本绿子眼露好奇,道:“李老师请讲。”
“草民认为今日之错,错不在草民和两位老师。”
“那错在何处?”
李去疾道:“错在学生。不对,草民这话太过武断,如今尚未水落石出,谁又能断言此事当真是学生所为。草民应当这样说,错在设下结界之人的身上。”
宫本绿子秀眉微皱,显然是有些不解。
李去疾料想宫本绿子尚不知前因后果,便将此事又讲了一遍。
方才王马克讲时言辞浮夸,废话连篇,多处地方前言不搭后语,李去疾这一讲却大有不同,平铺直叙,文辞雅究,情真诚切。
末了,李去疾道:“草民和另外两位老师深知开学大典之重,不敢不至,奈何身陷囹圄,遭逢小人算计,困于结界之中。草民等人心系开学大典,望听娘娘圣言,情急之下,为能逃出生天,方才出此下策,借长刀和清风之力,冲破结界,赶来聆听圣言。试想若无那设结界之人,草民等怎会狼狈至此,陷入那般境地?由此可见,错岂非在那设结界之人身上?”
“且草民等行虽不耻,但心却可昭,若我等凡有一丝轻视开学大典之心,都大可不必破除结界,只管等旁人搭救,事后如实禀明,兴许也可免去缺席之责。”
宫本绿子道:“按李老师的话,你们非但没错,反倒还做得极对?”
“凌空御剑,扰乱大典,冲撞凤驾,自是大错。但心念大典,由此做出莽撞之举,着实情有可原。且长刀失控,怪风助力,实非草民和两位老师所能预料。”
李去疾说着瞧了一眼王马克和不知死活,又道:“学院皆知,不知老师御剑稳健,马克老师法术高超,草民也素来佩服得紧。可今日长刀失控,怪风不停,一事或可称作巧合,可两事同现,草民便不得不怀疑此间大有蹊跷。”
“你是说,长刀乱飞和魔法失灵也怪不得你们头上?”
“草民虽无修行,也不通魔法,但心想,既然那人有胆有力设下结界,那么之后,又在刀和风上略动手脚,似也说得通。倘若当真如此,那草民和另外两位老师便彻头彻尾都是受害之人,受害之人却白白担责,蒙受不白之冤,日后传了出去,岂非才是真有损皇家学院的名誉,有毁娘娘圣明?”
精瘦老头邱主任斥道:“一派胡言,强词夺理。你们三个明明罪犯滔天,到了你口中,竟成了一错未犯,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陈主任冷笑道:“你们从一开始便说,自己被困在了结界中。如今想来,说不准被困结界一事,也是你们为了洗刷罪名,信口胡诌出来的。”
此言一落,不知死活和王马克心头一颤。
人族的结界一旦破除后,几乎不会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如今距离他们破除结界,少说也有近一个时辰了,就算真留有痕迹,怕也被人毁干净了。
他们确实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自己曾被结界困过,至于李去疾口中的有人在刀和风上略动过手脚,更是空口乱猜,无稽之谈。
宫本绿子微笑道:“两位主任所言不无道理,既然李老师说,你们犯下此错,皆因被困于结界中。那三位老师可拿得出证据,证明你们当真被困在过结界中?”
两人一魔答不出,堂内是一片死寂。
半晌后,一道洪亮的声音又响起。
“草民知错。”
朱主任见李去疾终于不再狡辩,心一喜,抖了抖脸上的肥肉,道:“既然李去疾公子都认下了错,想来另外两位公子也应当无异议。”
言谈间,朱主任已将他们的称呼从“老师”换做了“公子”。
邱主任也满意笑道:“那么一切便按方才的……”
话音未完,又被打断。
“昔年高祖皇帝建皇家学院,请魏左相定下十戒,刻于戒碑之上,警醒诸生,以传后世,碑上的第一条戒训便是‘尊师重道’。所以草民有错,草民错在身为皇家学院的老师,却有负戒训,见学院出了欺师辱长之徒,竟无可奈何,任其玩弄于鼓掌之间,常言道‘弟子不教,师之过’,此乃草民的第一错。”
“草民无能,规劝不得劣徒,连累同僚共受欺辱,共蒙不白之冤,此乃草民的第二错。”
“草民心慕学院多年,原以为院中师长皆是鸿儒雅士、皓月君子、正直儿郎,却不料尽皆是些攀龙附凤小人、狼狈为奸之辈,不见育教学生、寻理求真之风,只见包庇纵容、遮掩推诿之举。草民有眼无珠,被虚名所骗,误入贵校,此乃草民的第三错。”
李去疾说完这一席话后,朝着宫本绿子行了一礼,正色道:“草民知错。”
十诫堂内再度沉默,三位主任听得哑口无言,想要反驳,却处处被李去疾说中痛脚,一时竟反驳不得。
邱主任毕竟年长,经历的风浪多,回神快,片刻后道:“李公子寻不出证据,就这般不分青红皂白诋毁我院学生,辱骂鄙校师长,未免有失君子风度。”
李去疾不再言,只是长叹了一口气,随即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
那张纸正是皇家学院的聘任书。这几日来,他一直将其当做宝贝,小心翼翼地护着。
但此刻,这张纸于他而言,不过废纸一张。
“是非终有定论,公道自在人心。”
言罢,李去疾竟欲将那张聘任书给撕毁。